「家里的事情都解決完了？」
已經一百零七歲的馬九福坐在炕頭上，正抽著跟了他一輩子的大煙袋。一腦袋花白的頭發和滿臉的褶皺可以清晰地看出來歲月的滄桑，但老人的精神狀況還不錯，舉手投足間還是神采奕奕的，此時很是平靜的和孟起聊著天。
孟起點了點頭︰「嗯。爺爺的腿也好了，丟失孩子的事情也算是解決了。」
「那就好，那就好。」馬九福從炕上挪了下來，穿上了他那雙黑色的布鞋，對孟起說道︰「陪老爺子我去院里走走。」
在孟起的攙扶下，馬九福和他來到了院子里。
雖然馬九福這一生極不平凡，但對世俗的東西老人並沒有太動心，年邁的他在遼城周邊的村子中安定了下來，享受著晚年的田園生活。
一個偌大的院子中環繞著七間房屋，除了馬九福和他唯一的徒弟一人一間居住之外，剩下的都是供奉著馬家的堂口。
周圍空閑的地方都被老人開墾成了小園子，種了些平時生活所需的小菜，這樣的生活對于他來說無非是最為愜意的。
「人老了就有很多事情放不下，哪天若真撒手人寰了心中也難免掛念啊。」馬九福拿著一個噴壺，若有所思的給他的菜園子澆著水，對著孟起意味深長的說道。
孟起微微一笑︰「您老身體好著呢，就是再活個百年也不成問題。」
「哈哈哈。」馬九福縷著胡須，痛快的大笑了幾聲︰「你個小家伙也不用安慰我，我的情況自己清楚，大限不足一年嘍，今天找你過來是要交代你一些事情。」
孟起自然清楚馬九福的狀況，有斷生死的伯祁在，想必老人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大限︰「馬老有什麼盡管吩咐，晚輩謹遵便是。」
「浩浩，準備點酒菜，我要和孟起喝上幾杯。」
馬九福對著不遠處正在打掃庭院的小童吩咐了幾句，後者點了點頭應了聲是，然後就朝著廚房走去。
孟起看著只有十歲左右的男孩，想必這就是馬九福的繼承人了吧。
「那孩子名叫馬浩，是我十年前撿回來的，天資還可以，不過還是太小了啊。」
馬九福擔憂的看著那個瘦弱的身影，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來他心中有所掛記的正是名為馬浩的孩子。
「我命犯三孤，無親，無妻，無子，直到行將就木之時才找到了傳人，我這一走，這孩子的路就難嘍。」
孟起停下了腳步，自然明白馬九福的意思，鄭重的承諾道︰「請馬老放心，日後小子絕不會坐視不理，定會竭力保證他的安危。」
听到孟起的承諾，馬九福的神色才開懷了不少，稍有感激的說道︰「倒也不必，很多路還是要靠他自己走。不過你小子天生命格不凡，此生必有大作為，只要保證我北馬這一脈延續下去，老頭子我也是死而無憾了。」
「說什麼喪氣話，你個老家伙這麼多年都挺過來了，我看是禍害遺千年。」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在二人身後，正是貴為四大妖仙的柳長風，此時正毫不收斂的打擊著馬九福︰「再說了，你就是哪天真掛了，我不還在嗎？」
「你個家伙出來干嘛，沒看到我這兒正煽情呢嗎？再說你我約定一到，你哪來的就滾回哪去，這輩子就是你害得我連個老伴兒都沒有。」
柳長風的出現讓整個畫風極度轉變，這老家伙露出了原本的性格，看著這二人的斗嘴讓孟起頓時滿臉黑線。
「你個老家伙找不到老伴兒也怪在我頭上，樣子生的丑還找客觀原因，臉皮真是厚的可以，你這個老匹夫，懶得和你斗嘴。」
柳長風一頓呵斥之後便匆匆的離開了院子，連反擊的機會都沒給馬九福，一副佔了便宜就走的模樣。
馬九福氣的滿臉通紅，神情上再次落寞下來。就是這幅樣子讓孟起不禁懷疑，到底哪張面孔是他真實的情緒。
「我年輕的時候在外游歷，途徑一片白色的竹林，恰巧踫到一條白蛇正在渡劫，眼看那條白蛇就要失敗了，我便動用了自家的堂口，欲蓋彌彰的遮掩了過去，為他留下了一線生機。」
「渡劫？」
孟起有些驚訝，沒想到傳說中萬物修煉居然真的有天劫存在。
「沒錯，渡劫十分困難，想要位列妖仙，渡劫是最大的難關。這也正是妖仙罕見的原因，當年我犧牲了自家的堂口，才勉強救下長風。也是在那之後，長風為了彌補我的損失，足足跟了我八十多年。」
「八十多年……」
孟起倒吸了一口涼氣，人生匆匆，很多人或許都活不到八十歲，而柳長風這一陪伴，便是一生。
「如今長風八十多年都沒有再次修煉，只是為了履行當初的那個承諾，以他的性子自然會照顧馬浩，但我怎忍心看他停滯不前。」
孟起久久不能平復，貴為妖仙況且八十年前就如此強悍的柳長風，僅僅為了報恩，便相守了一生，如此情誼，著實讓人敬佩。
「爺爺飯好了，您和大哥哥趕緊過來吃飯吧。」
從廚房走出來的馬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招呼著二人，孟起從他的眉宇間依稀的可以看見馬九福年輕時候的身影，說後繼有人一點都不為過，也著實是件幸事。
孟起和馬九福朝著屋內走去，卻被馬浩攔了下來︰「爺爺，您的身體，可不可不要飲酒了……」
馬浩有些擔憂的看著馬九福希望老人能夠听他的勸說。
馬九福欣慰的笑了笑，然後放下了他的手，無所謂的搖了搖頭︰「無妨，無妨，人命天注定，今天高興，喝酒這種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老人十分看的開，得到了孟起的承諾讓他心里那個負擔也放下了不少，看這架勢不一醉方休都不會甘心。
馬浩無奈，氣嘟嘟的回到了房間，不在搭理二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老一少天南海北的聊了起來，一晚上的時間，馬九福幾乎將這一生的奇遇都對孟起訴說個差不多。
孟起從他的口中學到了不少的知識，以及各種邪祟的對付方式，他明白，別看馬九福看似是酒後多言，實則是在悉心教導他，傳輸著他這輩子積攢下的經驗。
聊著聊著，馬九福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站起身來，從身後的櫃子當中拿出了一本泛黃的書冊。
「這是我這輩子記錄下來的馬家知識，如今馬浩還無法參悟，就先留在你身邊吧，待日後等他有所成就再交給他，這里的東西你也可以看看，說不定什麼時候排上用場。」
馬九福將無比真貴的積累交到了孟起手上，既然拜托了他照顧馬浩，自然要給些回報，同時也希望孟起多一份保命的資本。
「北方馬家源于薩滿，這些年若不是依靠長風，我也不會走出這三省，日後在這塊土地上萬萬不要大意，馬仙可是根深蒂固，很難撼動的。」
馬九福像是在交代後事一樣叮囑著孟起，無疑將他也當成了自己的徒弟，竭盡所能的趁著有限的時間內，將他的所有的本事都傾囊相受。
孟起拿著那本泛黃的書記，小心翼翼的裝進了包裹當中，對于眼前的老人，除了感激之外還有著無比的敬佩。
一老一少心里都很清楚，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直到太陽升起，二人才撤下了酒桌，馬九福拖著有些疲倦的身體，回到屋內休息去了，走之前對孟起說了一句︰「我要好好睡一覺，你離開就不用和我打招呼了。」
孟起依稀的從老人的眼中看到了不舍的神情，因為他是毛四海的徒弟，所以在這麼多年內馬九福也把他看成了自己的徒弟。
獨自坐在庭院中，孟起貪婪的呼吸著清晨的新鮮空氣，散發著身上濃郁的酒氣。
「九福公這麼多年可是很少和別人如此暢飲，你很不錯，小家伙。」永遠都是那副白衣如雪裝扮的柳長風坐在了孟起的身旁。
「柳上仙。」
孟起抱拳，對于柳長風貴為妖仙的存在，稱呼他為柳上仙一點都不為過，對方的年齡不是孟起能夠揣測的，所以一些規矩的禮儀還是很有必要的。
「九福公那個老家伙是不是對你說我幾十年都沒有修煉，怕我停滯不前？」
孟起點了點頭，沒有隱瞞。
柳長風微微一笑，凝視著孟起，意味深長的說道︰「實則不然，在和九福公的這一生里，雖然我沒有修煉，但更勝過修煉。」
孟起不解的听著柳長風的話語，不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麼寒意，但隱約間竟有種讓他氣血翻涌，心驚肉跳的感覺。
「萬物皆有道，何為修道，實則修的是道心，何又為道心？」說著柳長風站起身來，點了點胸口心髒的位置。
隨後柳長風便轉身離去，同時對孟起說道︰「這一世，在他身邊，我看盡了人情冷暖，認清了世間百態，雖不修道，卻勝過修道。小家伙，別忘了你的承諾，莫讓九福公九泉之下感到不安。」
孟起再次抱拳，恭敬的深深一拜。柳長風的話語沒有其他的意思，而是將他的感悟同樣訴說給了孟起，若修道，先修心。
此言值千金！孟起這一行受益匪淺，無論是馬九福還是柳長風都將自己最寶貴的積累交給了孟起。
看著逐漸消失的柳長風，孟起知道，即便這些年他沒有動作，但力量上不會遜色任何一位妖仙，甚至會超過他們，因為他悟了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