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
鐵道口停滿了車輛, 警車和救護車的頂上, 紅藍燈光交替閃爍。
救護車的門尚且敞開著, 孟海薇一臉木然地坐在里面,腕上戴著手銬, 由醫護人員緊急處理傷口, 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曲峰的手腳松綁了, 人也漸漸從驚魂中緩過來, 抹了抹臉上的冷汗和眼淚。
誰料他不經意瞄到車上的孟海薇,卻像被點燃了信子的炸l藥,騰得一下從地上蹦起來︰「日!你有病是不是?我跟你沒完!」
眼見曲峰滿臉怒意地就要沖上救護車, 在附近處理現場的兩個警察眼疾手快, 連忙拉出人牆把曲峰堵住。
「哎?哎?干嘛呢?」警察試圖制止他。
曲峰卻不管不顧, 被攔著, 就奮力朝前擠, 指著救護車里罵道︰「孟海薇你別血口噴人!我要去告你誹謗!你剛剛就是在瞎扯淡!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小杰!也跟那個教導員沒關系!你居然還綁架我, 瘋了吧你?你給我等著!看我不告死你!還殺人, 你就是個變態!坐牢去吧你!……」
曲峰受不得委屈,一恢復自由,又仗著自己家的司機也趕來了, 對著孟海薇好一通叫罵發泄, 說到後來,更是怎麼髒,怎麼罵。
連攔著曲峰的兩個警察都忍不住皺起眉。
邵周宇和開車來的同事正在另一邊,被隊長問話。
听到動靜, 邵周宇沒忍住回頭看了眼孟海薇的方向,滿臉憂思。
最終,曲峰被強行拉開,送進了警車里。
醫務人員幫孟海薇止血後,下了車,同時把門關上。
現場忙作一團,眾人都忙著交涉和取證。
曲峰坐在車里,左右看看,見沒人再看守他,心思又泛了上來。
他眯了下眼,滿懷惡毒地望向對面的救護車。
孟海薇保持姿勢不變,一動不動地坐在車里,感覺不到周身世界的變化。
突然,救護車的門開了,一道身影鑽了進來,緊接著就關上門,一**坐到了對面的長椅上。
孟海薇抬眸,看到是曲峰,眼都不眨一下。
曲峰剛才發泄了滿腔的憤怒,現在平靜許多,再次見孟海薇戴著手銬的落魄樣子,只覺得又快意又得意。
「何必呢?」曲峰大喇喇地向後靠,眼里都是譏笑,心情好了許多,道,「你又弄不死我。」
孟海薇面頰上的肌肉微微顫了一下,極力壓抑著某種沖動,她看了曲峰半晌,道︰「你承認了?」
曲峰朝後門上的玻璃外望了眼,又扭頭看了眼身後的窗外,沒人在附近。
曲峰看向孟海薇,稍稍壓低了些聲,發自內心地道︰「雖然我不知道那有什麼好隱瞞的,但是我爸說了,那件事一個字都不準提,就當沒發生過……」
孟海薇眼底有什麼閃了閃,看到曲峰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攥緊了雙拳。
「沒必要這麼較真,真的。」曲峰微微欠身,靠近孟海薇,道,「林悅芝和肖瑞洋,他們死了就死了,就當是給你家那誰……誰來著?」稍稍思索,又道,「反正就當給你一家人出氣了,你也別死揪著我不放,我不僅覺得莫名其妙,看到你落得這幅模樣,甚至還有點想笑呢。」
孟海薇道︰「他叫小杰。」
「管他叫小杰,小明,小李呢。」曲峰擺擺手,低下頭,感慨似的嘆氣一聲,道,「反正那孩子也挺倒霉的,不就一個破女圭女圭嗎?扔了就扔了唄,還去撿?真是又可憐又可笑,這麼窮嗎……」
孟海薇閉了下眼,一滴淚掉了下來,她暗暗深吸氣,道︰「曲峰,說出這種話,你還有心嗎……小杰的死是你造成的。」
「別搞笑了阿姨!」曲峰一臉覺得孟海薇不可理喻的表情,道,「布偶是那小鬼自己去撿的,我按著他頭讓他撿了嗎?而且是他自己動作慢,沒躲掉火車,怪誰?偏要我們上去拉他一把,把自己命也搭上,你才高興?」
孟海薇在面對死亡時,都能保持平靜,但听了曲峰的話,卻氣得直掉眼淚,渾身都有些哆嗦起來,道︰「那你為什麼要把布偶扔到鐵軌上!」
「手滑呀。」曲峰理所當然一般地道。
可是緊接著,當曲峰看到孟海薇氣憤難當、又拿他沒奈何的表情時,不禁膨脹了起來。
曲峰轉了轉眼珠,思考片刻,最終卻改口道︰「嘖,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下半輩子大概也出不來了……就,好玩唄,火車都快過來了,小家伙要是能把玩具撿回來,生死時速,多刺激……當時這念頭就一閃而過,玩具也就扔出去了,不過,我真沒料到他會去撿,所以這事真不能怪我。」
說著,曲峰看向孟海薇,道︰「明白了嗎?你找我復仇,完全沒道理。」
孟海薇臉色漲紅,充滿恨意地看著曲峰,仿佛要咬碎牙一般地用力,道︰「曲峰,你不得好死……」
曲峰看孟海薇仿佛要發狂了,有些犯慫,貓著腰起身,推開後車門。
他下車的時候還嘀嘀咕咕道︰「一個殺人犯說別人不得好死?真是可笑……」
就在距離救護車不遠處,陸西正好看到曲峰下來,便用手肘拱了一下旁邊的紀年。
兩人看到,曲峰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反觀車上的孟海薇,臉上盡是憔悴和悲憤,抑制不住地抽泣。
雖然不知道曲峰和孟海薇在車上談了些什麼,但絕對曲峰絕對是佔了便宜。
紀年和陸西對上目光。
紀年放下保溫杯,看著陸西,朝曲峰的方向偏了下頭。
……
曲峰關上後車門,一轉身,卻被一道略高于他的身形擋住了。
曲峰「我日!」了一聲,嚇得不輕,抬頭看清來人,卻是愣了一下︰「紀年?你……」
只是還不待他問出「想干嘛?」,紀年一把提起曲峰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摔到鐵軌上。
曲峰痛叫一聲,吸引了不少目光。
只是有救護車擋著視線,具體情況如何,眾人看不清楚。
曲峰趴在地上後,紀年沒給他喘息的機會,一腳踢上他的左肋骨。
紀年這次沒保留,用的都是十足的力。
「啊啊啊啊啊——!!!」曲峰發出慘叫,如殺豬一般,響徹整個鐵道口。
紀年把人踹了個半廢,讓曲峰不能動彈後,緊接著,他彎下l身提起曲峰的衣領,開始一拳接著一拳,把曲峰往死里揍。
曲峰嘰哩哇啦的呼救聲實在是太明顯了,就算是耳背,大家也知道那邊出了狀況。
有幾個警察和醫務人員正要上前查看。
邵周宇卻難得發怒,踢飛腳邊一顆碎石子,吼道︰「看什麼看!活兒都干完了?!」
眾人面面相覷,隨後,他們望了眼仍舊不斷發出慘叫聲的方向,又看向邵周宇,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將信將疑地散開了,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曲峰家的司機意識到是曲峰被打後,驚出一身冷汗,連忙走向救護車,大聲喊著制止道︰「誰?!住手!」
可還沒等司機走近救護車,眼前突然殺出一個少年,擋住了去路。
少年一臉冷酷,肩上橫架著一根廢鋼管,眼神看似散漫,卻透著股狠勁。
司機一看便知,這少年不是什麼善茬,惹不起。
「你……」司機皺了下眉,道,「干什麼?讓開。」
「他有分寸。」少年上來就道了這麼一句。
「啥?」司機不解。
少年淡淡道︰「不會弄死,能留一口氣。」
「…………」
這就叫有分寸?
司機回神,氣憤道︰「胡鬧!」
說著,就要繞開少年。
陸西卻取下鋼管,放地上敲了敲,語調喪厭︰「上前一步試試。」
「……」直接把還算斯文的司機恐嚇住了。
……
過了五分鐘左右,曲峰滿臉的血,昏死過去。
紀年從車後的黑暗中走出來,正用方巾擦拭手上的血跡。
他一抬頭,看到陸西還拿著鋼管,背靠在車門上。
紀年扔了方巾,勾住陸西的肩,道︰「回家。」
一旁,司機有些膽寒地看著少年們,覺得這兩個很有點黑社會的氣質。
他又瞄了眼救護車側方,見曲峰一動不動,怕不好跟老板交代,便強裝惱怒地一手指向紀年,道︰「喂!叫什麼名字?怎麼打了人就跑?」
紀年回首,看了眼司機,語調淡然︰「我爸叫紀柏綸。」
「有事盡管找他。」
「……」司機立即沒聲了。
***
這個春節,陸西在紀宅里過 。
除夕那晚,陸西接收到原主媽媽的轉賬︰
【我們不在身邊,但壓歲錢要收好。】
【弟弟五個月大了。】
【[圖片]】
陸西點開圖片,是一張月復部的照片,女人的肚子已經明顯地隆起來了。
目前為止,陸西和原主父母只維持信息上的交流,接觸非常有限。
細思起來有些詭異的是,他連在這個世界,名義上的父母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不過這卻讓陸西松了口氣。
陸西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兒子,也很難解釋他們的兒子去了哪里,更是無法與他們建立起親屬間的感情,于是,這樣隔著距離的接觸,于他而言是最合適的。
陸西收了轉賬。
那邊來了消息。
【他對你好嗎?】
陸西知道對方指的是誰,回復︰「很好。」
【你幸福就好。[微笑]】
又是過了一會兒。
【陸西,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我跟你爸爸把債務還清了,在國外這幾年,都覺得有些累,所以準備把意大利的廠關了。】
陸西想了想,輸入文字,剛想問「要回國嗎?」,那邊緊接著又道︰
【我們已經把你的學費存好了,明年想去環游世界。】
【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陸西︰「…………」
感受到了父母的灑月兌。
陸西回復道︰「你們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其它不用管。」
那邊又傳來一個微笑臉,道︰
【謝謝兒子,你願意為我們付出這麼多,很驚喜,長大了,懂事了。】
陸西有些沒看明白,什麼叫「願意為我們付出這麼多」?
關鍵是他什麼都沒做。
陸西以為是對方隨口一說,便沒把這話放心上。
不過五個月後,他懂了。
***
過完節,寒假就差不多結束了。
離開學還剩兩天的時候,邵周宇找上了紀年。
那天下午,紀年和陸西在家附近的公園里看到邵周宇。
青年的情緒很低迷,一周不見而已,臉色憔悴了許多。
邵周宇坐在長椅上,彎著腰,雙手捂臉,道︰「幫幫我……小杰的事被壓著,不讓查,我一個人找不到證據……再過兩天,曲峰要出境了,這事不能這麼結束……」
紀年坐在邵周宇身旁,看著中央的噴泉,低聲道︰「抱歉,沒辦法,就算找我父親活動關系,重查案件,但證據不能偽造。」
陸西坐在邵周宇另一邊,臉色也不輕松,道︰「那條街上,連一個目擊證人都找不到?」
邵周宇失望地搖頭。
三人坐在長椅上,陷入沉默。
過了良久,陸西道︰「曲峰平時小弟成堆,那天卻只有他一個人……嘖……」
煩。
誰料陸西說完,紀年就偏過臉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妙。
陸西感覺到紀年的視線,隔著邵周宇回視他,用眼神尋問「干嘛」。
紀年斂下長睫想了片刻,可能是連自己都覺得行不通,猶豫道︰
「我想起一個人……或許能找那人踫踫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