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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那平日在學生們面前維持的驕矜也不見了, 熱情澎湃, 邀譚盛禮看他勞作的成果, 雖是武將, 到底羨慕詩人筆下‘采菊東籬’的悠然自得,「譚祭酒,還是你有法子,學生們幾歲讀書識字, 領略過讀書人不為斗米折腰歸隱山林的風骨愜意,但紙上得來終覺淺,唯有親身勞作領會其生活更能感同身受啊。」

約莫是武將出身的緣故,自幼對讀書人那引以為傲高高在上的姿態有些不屑, 他認識的讀書人,博學多才, 表面瞧著謙遜, 骨子里極為傲慢, 引經據典賣弄文采, 卻不過紙上談兵罷了, 沒有上過戰場的將士不懂天下太平的美好,而沒真正經歷田野生活的文人墨客又如何懂得古人詩文里的情感呢?

他認為譚盛禮做得對。

臉上有些汗膩, 譚盛禮掏出手絹擦拭, 眺望著樹蔭下休息的學生們, 笑道,「他們自幼熟讀詩書,是朝廷的棟梁之才, 譚某只望他們以君子要求自己,日後為官,造福更多人。」

人之初性本善,隨著年紀漸長,許多人丟失了那份初心,自私貪婪暴虐不該是這樣的,教書育人,該引導學生們變得更好,譚盛禮說,「我能做的很少,還得靠他們自己。」他拜托國子監所有教書先生相助就為了這事,讓學生們感受百姓的艱辛,知疾苦方能感歡痛

「我相信他們會受益的。」孟先生明白譚盛禮的苦心,他和譚盛禮說,「祭酒大人,犬子頑劣,不知可否讓他們來體會一二?」

「歡迎至極。」

武將家的孩子骨子里灑月兌,崇尚武力,往年夏季回去別院避暑,個個像猴子似的上躥下跳不得安寧,眼下有機會跟著譚盛禮感受普通百姓的生活,孟先生認為這是好的機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譚盛禮品行高雅,兒子若能學得半點也是他這輩子的福氣了。

休息片刻,有農家人抬著木桶來,里邊裝著飯菜,為首的幾個男子是李老頭的兒子,看著眾多少爺公子,他們很不安,越過人群到譚盛禮跟前,恭敬地拱手,「譚老爺,村里人做了些吃食來。」

這片田野屬于他們村,當譚盛禮找村長說讓國子監的學生過來勞作,村長嚇得臉色發白,直言說不敢,城里的少爺們身嬌肉貴,哪兒做得了農活,若不小心糟蹋了莊稼,他們連訴苦的地兒都沒有,百姓如螻蟻,螻蟻的命不值錢,村長害怕村里的人受到連累

顧及他們的難處,譚盛禮願給銀兩村長過意不去,想了兩晚上才答應下來,見田野里的莊稼整齊工整,沒有出現莊稼被毀的現象,他們松了口氣,和譚盛禮說,「都是村里待客的吃食,還忘譚老爺莫嫌棄。」

「破費了。」

譚盛禮還禮,看向孟先生,後者會意,「我請葉老先生他們過來。」

國子監的學生們幾乎都來了,倒不是多喜歡田野勞作,而是被譚盛禮那句‘文人墨客眼里的歸隱’生活忽悠了,以為出城去山林田野賞景吟詩,誰知是來做苦力的,因此很多學生發牢騷,尤其是伯爵侯府的少爺們,仗著家族爵位,並沒將譚盛禮放在眼里,來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嚷嚷著身體不適去樹蔭下躲清閑去了。

天氣炎熱,蟬鳴聒噪,耳根不得清靜,加上身邊沒人伺候,只能自己搖著折扇扇風,不過有那少數懶惰的,被蚊蟲叮咬得臉頰隆起紅色的小疙瘩,好不滑稽,以為熬到午時就能回家,誰知農家漢子送了吃食來,且都是些登不上台面的吃食,他們哪兒受得了,當即跳腳罵罵咧咧起來。

少年脾氣大,有教書先生出聲呵斥,他們卻是不理會,嚷著要回城去衙門告譚盛禮,誰知道譚盛禮有沒有收莊稼漢子的錢使喚他們辦事?心底冒出這個念頭就按不下去了,嘴里罵個不停。

「尊師重道的道理忘了是不是?」葉老杵著拐杖,渾濁的眼冷若冰霜,「平日養尊處優愛使小性子,到外邊也管不住脾氣是不是?」

葉老先生作為算學先生,在國子監還是很有身份地位的,加上他年紀大,沒有人敢和他對著干,皇帝以仁孝治國,他們若敢對先生不敬,傳到言官耳朵里,免不得會彈劾他們父親教子不嚴,因此見葉老先生發火,再不高興的人都不敢再抱怨半句。

氣氛凝滯,有其他先生出來打圓場,「天氣熱,學生們年輕氣盛難免浮躁,葉老你大人不計小人過,莫和他們計較。」邊說話邊給學生們擠眼色。

他們倒是有眼色,齊齊拱手向葉老先生賠罪,就是心里不明白葉老先生怎麼會維護譚盛禮,兩人不是不合嗎?

「朝廷建國子監是望培養你們為人才,而非目無尊長仗勢欺人的粗鄙之人!」丟下這話,葉老先生拂袖而去,留下群臉色不太好的學生。

知曉這個插曲的譚盛禮勸葉老莫因此氣著了,他們自幼錦衣玉食,不懂民間疾苦,發牢騷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你倒是會安慰人,他們出身富貴,言行舉止彰顯著家族風範,若連這點苦楚都忍受不了,日後恐怕也難以擔起大任!」

譚盛禮細細想想,正色道,「葉老考慮周全。」

「哼。」

葉老先生仍滿臉不爽,見不遠處有學生湊堆,扯著嗓門吼了兩聲,聲音威嚴,嚇得學生們做鳥散狀,再不敢嘀咕半句不是。

村里人備的飯菜簡陋,學生們哪兒吃得慣?好些人以沒胃口為由拒絕吃午飯,有四個教書先生也是如此,譚盛禮倒是不挑剔,給葉老先生盛了飯菜,便和柳璨坐在陰涼的地用飯,柳璨略有些憂心,「待會回城怕是會為國子監引來諸多議論,你真不怕?」

天下最高學府,不教學生學問而差使他們做苦力活,不說朝廷怎麼想,文武百官怕不會答應,還有那些疼愛兒子孫子的婦人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書里常以此安慰讀書人,卻極少有人明白這個道理,我希望他們懂。」無論學生們如何抱怨,譚盛禮泰然自若,問柳璨吃得慣這粗茶淡飯不,柳璨點頭,「柳家不講究吃食。」

「那就好。」

飯間譚盛禮不愛說話,柳璨察覺他的習慣,專心用飯,待將碗筷收拾好給村里人送去才和譚盛禮說,「葉老先生愛憎分明,能在學生們面前護著你,必是贊成你的做法的。」

「嗯。」

順著樹蔭往前走,許多學生閉目養神不說話,也有那少數圍桌討論飯菜,吃慣了山珍海味,粗茶淡飯別有番味道無論什麼吃食,再多討厭的人都忍不住有人喜歡

午後日頭曬,擔心學生們中暑,譚盛禮沒有讓他們勞作,而是問那幾個稱病在旁休息的學生,「寄情山水田園,諸位有何感悟?」

猛地听到譚盛禮的聲音,幾人嚇了跳,回過神來,懶洋洋的朝譚盛禮拱手,理直氣壯道,「天熱,學生們只想著早點回城,不曾想其他。」

其中有兩位的祖父在朝位高權重,皇帝也會給幾分薄面,自不會把譚盛禮放在眼里,「祭酒大人,不知何時能回去?」他們都是家里人的掌心寵,若有個好歹,別說帝師後人,就是帝師在世也不敢這麼做,思及此,愈發不當回事,滿臉不耐煩地又問了遍何時能回府。

「再等三個時辰吧,做人需有始有終,忙完咱們就回去。」面對學生的無理,譚盛禮臉上沒有半分怒氣,接著又去問其他學生,楊嚴謹也在其中,受父親教誨,楊嚴謹非常敬重譚盛禮,所以整個上午沒有偷過懶,累得汗流浹背,吃了兩碗米飯,他如實道,「身體雖勞累,但心里莫名覺得驕傲」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首詩他啟蒙時就會背,可不懂內里真實的辛苦和心酸,現在卻能深刻體會其中的不易,付出會有收獲,望著田野間迎風飄揚的莊稼,心底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就像兒時寫了首受父親稱贊的詩,楊明訣在戶部,楊嚴謹對莊稼的了解要比其他人深刻,不止莊稼,還有繳稅的流程,楊嚴謹問譚盛禮,「他們日日在田間勞作,繳稅後還剩下多少呢?」

都說皇上乃明君,年年都有減免賦稅徭役,然而照這麼來看,似乎還是有點繁重了。

「那得問問百姓」譚盛禮沒有直接回答楊嚴謹的問題,又去詢問其他學生,其中不乏有阿諛奉承之輩,字字不離譚盛禮有高雅的情操,向往古人寄情山水的舒適譚盛禮笑而不語,不過給他們布置了以勞作為題寫首詩,他們高興不已。

時光漫漫,譚盛禮問候了所有人,等日頭偏西,又領著他們繼續勞作,真正堅持的人多,不少人學那幾個稱病偷懶的學生在旁邊坐著冷眼旁觀,譚盛禮看在眼里但不批評他們,回城時,叮囑他們好好休息,明天得繼續來。

學生們哀嚎不已,便是幾個教書先生都頗有微詞,偷偷議論譚盛禮去新官上任三把火,譚盛禮在民間很有威望,進國子監這般張揚怕不是為自己博個好名聲?

可恨拉他們做墊腳石。

心有不滿,翌日索性故意找借口告假,同時,請假的學生也有不少,譚盛禮並不在意,每天引導大家做事,起初是除草,然後是鋤地,丈量土地的尺寸,除草鋤地沒什麼,丈量土地的尺寸就有點玄乎,因為譚盛禮是以步伐丈量的,沿東走幾十步,沿西走幾十步,沿北走幾十步,沿南走幾十步,然後就知道土地的尺寸了。

驚得在場的學生紛紛效仿,于是,譚盛禮給他們布置了新的功課,隨意指著田間某塊地,給明確的尺寸,問他們要走多少步。

功課輕松,學生們感興趣得很,除此,譚盛禮還問他們地里有多少株莊稼等等,引來許多學生圍觀,包括京里的讀書人,以往天天在家苦讀,自從譚盛禮說他們也能跟著來勞作,為揣測譚盛禮用意硬是咬牙堅持下來,到後邊,慢慢感受到譚盛禮授課的方式,愈發心甘情願的跟著。

國子監自譚盛禮任祭酒後名聲大噪,因為譚盛禮做主改了四季試的規則,天下讀書人,有舉人功名者都可參加,若無功名,品行德學者亦有資格,此外,譚盛禮還格外照顧年老者,凡四五十歲及其以上的年老者也能參與。

寒窗苦讀十載不容易,而能堅持讀書到四十五歲更是不容易,譚盛禮說不能寒了讀書人的心,故而那些人若想參加四季試來便是,世間或許沒多少平庸無能的年老者還願參加四級試丟臉,但譚盛禮的做法讓天下讀書人覺得窩心,哪怕你讀了幾十年書都沒有考取到功名,只要你還在堅持,國子監的門就會為你敞開。

這份共鳴,多次落榜的讀書人最能體會,正因為能體會,心里才愈發敬重譚盛禮。

當然,也有那試圖觀察譚盛禮行事來揣測四季試考題妄圖在四季試一鳴驚人的讀書人,無論抱著何種目的,都天天隨譚盛禮出城勞作,連譚振興他們听說後都很感興趣,亦跟著出了城,譚振興對種地不感興趣,他是為譚振業攢名聲去的,夏試將近,擔心譚振業不上心,得在之前為譚振業揚名。

別問他怎麼想到的辦法,問就是和方舉人學的!

「三弟,國子監的學生性格單純,若見識到你的學識,必會四處稱贊你,待你名聲顯露,邀請你參加詩會文會的帖子肯定數不勝數。」譚振興在翰林當差,說話穩重了不少,據說是向翰林院學士學的,學士說話喜歡壓著聲,放慢語速,譚振興如今說話便是這樣,以前動動嘴皮子放鞭炮 里啪啦的話如今要許久才收尾,「等認識你的人多了,你入國子監就沒人說什麼了。」

前幾日譚盛禮問譚振業要不要進國子監讀書,譚振業以才華淺薄為由拒絕了,說是等夏試後再看,譚振興不知道他在別扭什麼勁兒,能進國子監是多高興的事兒啊,謙虛作甚,只要能學到真本事,管他什麼理由呢,譚振興又說譚振業,「國子監人才薈萃,能與他們同窗進學于你利大于弊,你看生隱弟,進國子監多少時日連我都趕不上他了。」

「嗯。」譚振業惜字如金。

譚振興︰「」

「父親再問你你就應下吧。」和自己父親有什麼好客氣的啊,譚振興不懂譚振業到底想什麼,正欲再說點什麼,但听譚振業道,「再有幾日書鋪就開張了,屆時大哥和同僚去看看吧。」

譚振興皺眉,偷偷瞥向譚振學,「二弟去嗎?」

不怪他多心,譚振業說書鋪是徐家的他深信不疑,直到有天無意在譚振學面前說起,譚振學問他位置和名字,听他說完,譚振學納悶地問了句,「徐家書鋪為平安書鋪,既搬來京城,為何又改名了?」

沒錯,譚振業籌辦的書鋪為日照書鋪,與平安書鋪相差十萬八千里,譚振興就有點怕了。

「到時候看看有沒有空吧。」

譚振興又去看譚振業,嘴唇微張,和譚振業商量,「不若」

「看大哥吧。」譚振業面無表情的來了句,譚振興慫了,「去自然是要去的,不過三弟啊,你說平安書鋪為何改名啊」日照書鋪,怎麼听怎麼都感覺有股濃濃的銅臭味!

譚振業從善如流,「大哥寫信問問姐夫吧。」

問自然是要問的,不問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作者有話要說︰  說短的,現在長了不,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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