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聚餐那一天。
顧羿還是沒能以蘇藹家屬的身份參加, 他是以高中同學的身份。
一身的低氣壓。
這家店很隱蔽，在居民樓里，樓下的院子在冬天顯得有——破敗, 還有幾個老太太在曬著太陽剝豌豆，見他們幾個年輕人從入口處尋進來, 搶著給他們指地方, 「來吃飯的吧，就從右邊那個小門進去，三樓301就是。」
「謝謝女乃女乃。」蘇藹裹緊羽絨服, 跟顧羿上了樓。
樓道——有——昏暗, 上了三樓, 301的門是開著的，——邊開了暖氣，所以用門簾擋著。
顧羿掀開門簾, 讓蘇藹先進去。
蘇藹一進去, 就有一個阿姨迎了上來, 阿姨面容可親，「是同學聚餐吧, 來，在這邊。」
他們定了一個很大的包廂, 可以放得下三張大圓桌, 蘇藹跟著阿姨往包廂走的時候才注意到，這個東北菜館應該是佔據三樓這一整層樓，菜館——很熱鬧，幾乎都坐滿了，鐵鍋——知道炖的什麼，熱氣騰騰, 看著就暖和。
他們走到一個房間的門前，阿姨推開門，蘇藹還沒來得及看清——邊的場景，就被人抱了個滿懷。
「蘇藹，救命，他們欺負我！」是盧萌平的聲音，他昂著臉，——蘇藹拽了進去，順便也招呼顧羿一起。
「你進院子——的時候我就看見你了，嗚嗚嗚嗚我想死你了。」
蘇藹打量了盧萌平一會兒，最後視線落在他眼楮上，「你化妝了？」
盧萌平狠狠點了兩下頭，「好看嗎？我還貼了粉色的亮片呢！」
「好看。」蘇藹點頭，誠——地夸獎——
坐在盧萌平旁邊的男生看著很眼生，有——靦腆，他的臉微紅，——知道是被熱氣燻紅的，還是喝酒喝紅的。
估計是喝紅的，因為從蘇藹坐下之後，他已經看見這個男生被灌了兩杯啤酒了。
盧萌平跟蘇藹打完了招呼，扭頭凶神惡煞地瞪著薛毛，「毛子，你再灌他酒，我就對你——客氣了！」
薛毛哎了一聲，「我這——也在喝嗎？」
男生拉了拉盧萌平，「沒喝什麼，我酒量挺好的，再說了，——是說好了，帶對象就得喝酒嘛，你自己答應的，我願意。」
盧萌平豎起來的毛立馬就被撫順了，他肩膀耷拉下來，嘟囔道︰「那也——能一直喝吧。」
發現蘇藹一直在看他，盧萌平有——好意思起來，他小聲說道︰「我男朋友，江許，我們一個學校的。」
蘇藹點點頭，「你好，我叫蘇藹。」
江許笑了笑，「萌萌跟我提起過你。」
萌萌？
盧萌平眨了眨眼楮，反應過來立馬又炸了，「說了在外邊不要叫我萌萌！我眼楮上撒的亮片都要被你氣掉了！」
蘇藹自動閃避開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菜還沒上，只有幾小盤涼菜。
蘇藹夾了一顆椒鹽花生到嘴里慢吞吞地嚼著，一抬眼，就看見了——遠處的薛毛拿著一瓶啤酒，露出了——懷好意的笑容。
「」
「蘇藹，喝一個？」薛毛的手搭在蘇藹的肩膀上。
蘇藹面無表情，「我沒有對象。」
薛毛的表情頓時變成了錯愕，「你還沒跟顧羿在一起？」
蘇藹挑了挑眉，什麼叫還沒在一起？
「班長，你——行啊，」薛毛放過了蘇藹，晃到了顧羿跟——，「來，喝了這一杯酒，迎來勝利的凱旋。」
蘇藹︰「」
蘇藹以為憑顧羿淡漠的性子肯定會推拒，沒想到對方還真的順了薛毛的意，倒了一杯酒，跟對方踫了一下，仰頭一飲而盡。
喝完之後，薛毛還在喋喋——休，——顧羿已經放下了杯子，朝蘇藹看過來。
酒精仿佛沒有進入他的胃——，——是被灌進了他的眸子——，霧沉沉的眼神，看都不敢多看，看了讓人燻燻然，——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那是一——無聲的委屈的控訴。
蘇藹強迫自己移開眼，開始撿面前盤子——的花生米吃。
菜慢慢地都上來了，之——在群——提到過的菜都點了，桌子上擺都擺——下。
蘇藹也餓了，听他們聊天也覺得有意思，但他幾乎不用自己夾菜，顧羿知道他喜歡吃什麼，——且每次都夾菜的時候都剛剛合適，——會讓他碗——沒有吃的，也——會給他堆得太多。
說實話，在這一刻，蘇藹心——的愧疚排山倒海地襲來。
心疼也有，也還有一——其他的情緒。
蘇藹有——食——知味起來。
這這頓飯吃得時間很長，大家都喝了——少酒，後邊還要一個一個打車送上車。
其實打車的是少數，大部分人家——都有司機，在聚餐快結束的時候，小區外邊就停了一溜的車，因為平時學生家長在生意上都有往來，司機互相之間也打過照面。
眾人頂著寒風出去，看見的就是司機圍成一堆，縮著脖子抽著煙嘮嗑的場景。
「」
盧萌平趴在窗戶上，跟蘇藹揮了揮手，「拜拜蘇藹，提——祝你新年快樂！」
蘇藹也說︰「新年快樂。」
他說完，听見顧羿在他耳邊詢問道︰「我們走走？」
蘇藹想了一下，「可以。」
于是司機就跟在他倆的身後緩緩開著。
他們兩個人都喝了酒，冷冰冰的空氣——摻雜著淡淡的酒精味道。
蘇藹把羽絨服的帽子戴上了，哈出一口白氣，問顧羿以後準備做什麼。
顧羿微微頓了一下，「沒想好。」
他是真的沒想過以後做什麼，好像，做什麼都可以，他只看現在，他現在想和蘇藹在一起，如果問未來，他未來也想和蘇藹在一起。
「我想當攝影師。」蘇藹雙手插在兜——，慢悠悠地說道。
顧羿眸子微眯，直覺告訴他，蘇藹接下來的話一——會是自己想要听到的。
「顧叔叔跟你說的我都听見了，他說的都是實話，他是為你好，」蘇藹抿了抿唇角，笑了笑，「我的確沒辦法跟你相互扶持，成為不了你的助力。」
顧羿靜靜地听著，眉眼微微斂著，明明沒有下雪，他的眼睫看起來卻好像凝結了一層薄白的冰霜。
「是因為他麼？」
「什麼？」蘇藹沒能听清。
「我說，」顧羿——疾不徐，「是因為他，你才——答應我的嗎？」
蘇藹一愣，隨即搖頭，「——是。」
「那你喜歡我嗎？」夜色深農，申城香樟樹葉早就落光了，顧羿的聲音听起來，格外低落和令人心酸。
蘇藹張了張嘴，想說——喜歡，卻發現嗓子仿佛堵住了。
「酥酥，我很喜歡你，」顧羿聲音慢慢帶了鼻音，「我喜歡你，喜歡得快死掉了。」
蘇藹站——，怔怔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最後，他低著頭，有——無措地說道︰「我知道。」
在刮風，落葉如潮水在路面翻涌，枝椏纏打在一起。
顧羿長而濃密的睫毛底下，滾下晶瑩的水珠，落在尖尖的下巴上，又砸在地面。
蘇藹頓時掌心開始發燙，他想都沒想，上——抱住了顧羿。
「你別哭，行嗎？」蘇藹幾乎是請求道。
他受——了顧羿哭。
索性顧羿只落了那麼一滴淚，可他臉上還有水痕，他的眼尾也紅著。
蘇藹不敢多看，他松開了顧羿，但兩個人的距離站得極近。
顧羿喝得比蘇藹多，蘇藹被酒精燻得頭暈目眩。
顧羿的聲音沙啞得要命，「酥酥，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你可以學攝影，你想學什麼都可以。」
「說我會永遠對你好好像空頭支票，我可以把我名下的所有東西贈予你。」顧羿微微俯身，像是察覺到蘇藹態度的軟化和動搖，他在蘇藹的脖頸邊輕嗅。
「我喜歡你，酥酥。」他輕嘆著，猝——及防地，伸手拽下蘇藹的帽子，湊上去輕輕咬了一下蘇藹的耳垂。
蘇藹錯愕地瞪大眼楮，立馬捂住耳朵。
他果然就——能對顧羿心軟。
正要控訴對方，顧羿的眉眼又垂下來，「酥酥，我們在一起吧。」
「就今晚，趁著風大，趁著夜深，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蘇藹覺得自己快要被攻陷了。
他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踮了踮腳，看看——遠處的司機，又看看落葉紛飛的草坪。
半晌，他呼出一口氣，看著顧羿的眼楮，緩緩問道︰「要是以後，你——喜歡我了呢？」
顧羿眼神深沉，「——會出現你說的情況，酥酥，你的假設不成立。」
「那我要是不喜歡你了呢？」蘇藹繼續問道。
顧羿嘴角的笑慢慢收斂了起來，他眼尾的紅還在訴說著他的委屈，可他眼里的暗光已經幾經沉浮。
「我再追你一次，然你再喜歡我一次，你——喜歡幾次，我追幾次。」
「你知道的，我一——寵你，你想怎樣都可以。」
蘇藹點點頭，嗯了一聲。
「嗯？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蘇藹笑了笑，從口袋——抽出手，攤開手掌，他手指縴長，指尖圓潤，「吶，給你牽。」
男生的聲音始終清朗干淨，車燈照進他眸子——，就像星辰墜落。
顧羿微微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楮，情緒毫無掩飾，幾乎是瞬間，他眼眶內落下眼淚，正好落在蘇藹的手心，蘇藹低頭，下一秒，顧羿的手覆上來，他的五指嵌入蘇藹的指間。
顧羿手臂微微用力，直接——蘇藹拽進懷——擁住，他在蘇藹耳畔呢喃，「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