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高懸,清光灑下。
且問青天有月來幾時?
只道人不見古時月。
繁華街道,兩側世上客,盡是世中人。
街角,杜七與明燈站在屋檐下,頂上的大燈籠泛著紅光,將白色披風映襯的嬌艷。
「吃些什麼呢……」
杜七四處張望。
帶著明燈吃路邊攤?
可春風城夜晚街上的姑娘太多,坐在外面吃若是讓翠兒姐知道了又要嘮叨。
去酒樓?
十娘給了明燈那麼多銀子,偶爾也可以奢侈一些。
那就去酒樓好了。
可應該去哪個酒樓?
「明燈,你想吃什麼。」杜七問。
「……」
「明燈?」杜七回頭,發現明燈正抬頭看著天空,眼楮也不眨一下,望的出神。
杜七順著看過去,發現一輪明月于城鎮上方撒著光輝。
「你看什麼呢。」杜七揉了揉明燈的臉,小丫頭這才回過神來,垂下眼簾,小聲道︰「看月亮。」
「月亮?」杜七眨眨眼︰「你也覺得眼熟?」
「小姐?」明燈疑惑不已。
小姐在說什麼呢。
「原來不是。」杜七道︰「今兒的月亮是比往常大一些,也沒有那麼好看。」
明燈捂著心口。
興許是氣氛所致,又或許是方才被杜七嚇到後導致她缺少了安全感。
「小姐,我想我姐姐了。」明燈低頭說道。
她很少在杜七面前提起姐姐。
杜七看了看明燈,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心道她姐姐和月亮有什麼關系。
「對了,你姐姐叫月兒?」杜七問。
杜七覺得相比月兒,還是寸心這個名字更好听,因為她這些時日在春風城行醫已經見過了許多花名叫「月兒」的姑娘。
「也不是。」明燈搖搖頭,她是姐姐撿回來的,名字是姐姐給起的,而她的姐姐與她一樣都沒有名字。
對于姐妹倆來說,最難熬的除了冬日便是黑夜,所以姐姐喚妹妹明燈,妹妹也乖巧的叫上一聲月姐。
姐妹倆與杜七一樣,沒有名字,或者說沒有名字中最重要的姓氏。
听著明燈的解釋,杜七說道︰「你們姐妹關系可真好。」
明燈小臉一紅,看向明月,心道若是姐姐是月亮,她寧願做月亮上那搗藥的兔子。
又看向杜七,覺得舍不得小姐。
小孩子的思緒總是天馬行空,想到哪兒是哪兒,明燈也不例外。
「只是想你姐姐了?沒有身子不舒服?」杜七問道。
明燈點點頭,隨後說道︰「小姐,對不起……我沒事了,我們去吃東西吧。」
杜七卻沒有動,半蹲子看著明燈那紅紅眼眶,伸手抹去她些許濕潤,無奈道︰「我當是什麼事兒,若是想你姐姐,去見她不就好了。」
「……小姐,你……說什麼。」听著杜七的聲音,明燈僵在那里。
「你果然不大聰明。」杜七指了指白景天的方向,說道︰「想她了就去見她啊,哭什麼……我有說不讓你去見你姐姐?」
明燈拉住杜七的手,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杜七揉揉明燈的腦袋,是自己考慮不周,沒有想過小丫頭會思念家人。
交心想想,若是她與十娘分開那麼久,也會像明燈這般著急的。
「好了,這不是最近太忙了沒時間帶你去見她,這樣,明兒我自己去藥房,你去沁河醫館找白景天,你姐姐就在那兒。」杜七解釋道。
「……」
明燈看著杜七的眼楮,沉默一會後拒絕了。
「不了。」
明燈揉揉眼楮,死死抓著杜七的手,打起精神道︰「藥房事兒那麼多,小姐會累壞的,小姐有空再帶我去就可以了。」
「這樣好嗎?」杜七說道︰「你很擔心她吧。」
讓杜七意外的是,明燈搖搖頭。
小丫頭認真的說道︰「月姐不像我這般沒用,我是怕她擔心我。」
杜七听到她的話,無奈一笑。
「你這丫頭,是你自己不去的,下次等我有空可就不知是哪天了。」杜七提醒道。
「沒事。」明燈點點頭。
其實從小姐那兒听到不是不許她們見面只是沒時間後,她忽的松了一口氣。
姐姐該是過的很好的。
杜七見明燈情緒平穩許多,指著沁河醫館的方向,對著明燈說道︰「看那邊。」
明燈順著杜七的視線過去,腦袋上飄起一個問號。
「看到了嗎?」杜七問。
明燈點點頭︰「看到了,那邊有好多人。」
杜七嘆息︰「這不是沒看到嗎。」
明燈擰了擰腳尖,沒底氣的道︰「明燈不知道小姐的意思……」
「好了,你雖然吃了那朵花,卻不會使用,也難怪看不到。」杜七眨了眨眼︰「可我也不知道怎麼使用。」
她不懂修煉,所以教不了明燈怎麼動用那一身靈力。
明燈輕輕拉扯杜七的衣角,說道︰「小姐,我又听不懂你說話了。」
杜七偶爾會說她听不懂的話,今天這種時候特別多。
「所以我說你不大聰明。」杜七搖搖頭,問道︰「晚上吃些什麼。」
「我都行,听小姐的。」
「那……」杜七正要開口便被人打斷。
「那什麼,我瞅你們倆有一會了,不抓緊回家在這街上吹冷風呢?」秦淮走過來,模了模杜七的披風,還算厚實,倒也不至于著涼。
雖然秦淮依舊是一身男裝,可明燈已經認識她,揉了揉眼,彎腰說道︰「秦姐姐。」
秦淮看向明燈微紅的眼眶,稍稍一愣,旋即問杜七︰「丫頭這怎麼了。」
「沒什麼,想她姐了。」杜七解釋道。
「她的阿姊……」秦淮十指糾纏,思考後不確定的道︰「是練紅院子里那個孩子?」
杜七腦海中閃過那一襲補丁紅衣,「嗯,是她。」
「你這妮子,想你姐姐就去看她,在這哭有什麼用。」秦淮蹲子,盯著明燈說道︰「女孩子可不能動不動就掉眼淚,會讓人瞧不起的。」
「……」明燈有些害怕的躲在杜七身後,這一張男人的面容對她來說很是可怕。
「好了,秦淮你別嚇她。」杜七說道。
秦淮一笑,起身道︰「七姑娘就是慣著她,好了,我听你們說不知去哪吃?」
「嗯。」杜七說道︰「我想帶明燈吃些暖和的,秦淮知道什麼好去處?」
「要不去我那兒?」秦淮提議。
杜七看了一眼天色,這里距離秦淮住的一苑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即便是坐馬車來回都要很長時間,沒必要為了一頓飯走那麼遠。
「我沒說清楚,我是說我在這巷子後面的別院。」秦淮看向杜七︰「這些時日閑著,開了一座別院出來,練紅沒與你說?那他讓我弄那麼大的湯池做什麼。」
杜七眨了眨眼,說道︰「我這些時日沒見到他。」
「我知道,所以我瞧不起他。」秦淮冷哼一聲,走過去抱住杜七另一只手臂,俏臉貼在杜七耳邊,輕聲道︰「一起吃嘛,我一個人,再說了,七姑娘與我一起也能省下不少銀兩吧。」
這一幕很容易被人誤會,因為杜七在離開青雲醫館後就摘下了斗笠面紗,這里有不少人都認識她。
秦淮卻是男人模樣。
蘭花一般的氣息打在杜七的耳朵上,癢癢的。
「七姑娘身上……好香。」秦淮深吸一口氣,驚訝道。
她記得杜七身上該是一股皂角氣味,而不是這種沁人心脾的味道。
「這是點了什麼燻香了。」秦淮問。
「我沒點香……」杜七說道。
明燈心道小姐是累了一身汗漬,才不是什麼燻香,這個秦姐姐一點都不了解小姐。
「去我那兒吧。」秦淮盯著杜七,懇求道。
杜七稍稍後退一步,道︰「要是就在這兒不遠處,我倒是無所謂……」
能省一些是一些,十娘掙錢也不容易。
秦淮看向明燈,明燈立馬說道︰「我听小姐的。」
「那就是都沒意見了。」秦淮抱著杜七的手臂,把她拽進了巷子。
明燈見狀,趕忙跟了上去。
……
不遠處,幾個女人疑惑的看向這邊。
「方才那是七姑娘吧。」
「是杜七。」
「和她親密的男人是誰?誰見過。」
「我是沒見過。」
女人們面色一變,連忙跟著進入巷子,漆黑之下,涼風拂面,哪里有一個人影。
……
……
一步之後,世界變了樣子。
秦淮解釋道︰「剛剛那是一個小結界,簡單來說就是障眼法。」
杜七點頭,她看得到。
明燈面上雖然也有疑惑,更多還是好奇,因為她也看得到,只是疑惑為什麼巷子里有一層透明的薄膜。
秦淮心道不愧是杜七,也不知道什麼事兒才能讓七姑娘動容。
杜七看著眼前豪華的府邸,轉頭道︰「這是閑著開出來的別院?」
明燈眼楮都看直了,只覺得那氣派大門、牆院的雕花鏤空十分的好看。
秦淮說道︰「實話說,是幾個月前準備的,想著躲一下討厭的人,不過沒用上,這幾日听說他又要來便找工匠翻了一遍……不出意外等這一次花月摟之後我就要住這兒了。」
「討厭的人?」杜七看著她。
秦淮嘆息︰「小事,說給姑娘听也心煩,不提他了,咱們進去吧。」
杜七回頭喊道︰「明燈,走了。」
明燈一激靈,回了神,跟上杜七的腳步,牽住她的手。
府邸門前,有侍衛彎腰行禮,恭敬道︰「小姐,杜先生。」
秦淮拍手笑著︰「七姑娘,他們都認識你了。」
杜七沒有說話,這些人她都沒見過,也不知說什麼。
明燈好奇的看著那些魁梧的男人,抓著杜七的手緊緊跟著她,又有些好奇他們為什麼叫自己小姐為先生。
入院,火石照耀下,庭院如若白晝。
院子中倒不像外面那般奢華,一片生機盎然,有一條紅石小路自窄門前蜿蜒向前,透過圓形高牆,直通內院,那高牆之後是青磚紅瓦,三四棟小樓林立,在杜七這個角度可以看見那精致的遮羞窗。
還有中有一條溪流,可听得流水潺潺,愜意無比,緊挨著溪流的是一座石桌和幾個石凳。
「沁河醫館也有這般的布局,一模一樣。」杜七說道,她覺得不愧是姐弟,連住處都是這般相似。
明燈聞言一怔。
沁河醫館?小姐說她的月姐就住在那兒。
姐姐住的就是這樣的地方?
明燈四處盯著庭院,將其全部印在了腦中。
「七姑娘說什麼呢。」秦淮提醒道︰「七姑娘怕是忘了,那沁河醫館以往也是我的住處,只是讓給練紅住,姑娘那主位先生的位子還是經我手拓的印呢。」
「你不說,我還真的忘了。」杜七指著那庭院中不知從哪兒引入的溪水,說道︰「這麼布局有什麼講究?」
「符合風水。」
杜七眨眨眼,環顧四周。
風水?
那是什麼。
「開個玩笑。」秦淮攤手,說道︰「這院子是我父親著手布置的,說是以前娘親喜歡的院子。」
「你娘親……喜歡?」杜七想了想,心道若是海棠興許真的會喜歡,她那坐在石凳旁然後將腳丫探入溪流的習慣便是受海棠影響。
杜七看著秦淮面上的小情緒,問道︰「你不喜歡這兒?」
她想起秦淮的住所,與這兒的布局完全不同。
「住不習慣。」秦淮說道。
「不是你父親布置的?怎麼會不習慣。」杜七問。
秦淮搖搖頭︰「他說的話我不信,練紅更不信,練紅說過娘親最喜歡竹林,這院子里沒有竹子,娘親怎麼會喜歡。」
在秦淮眼里,這只是父親為了彰顯與母親感情好而編造的謊話。
說到底是想要消除她們姐弟的怨氣。
「是嗎……」杜七望著那一條清澈溪流與一路沿途的圓潤石頭,翹起嘴角,說道︰「所以你的院子里種滿了青竹。」
「嗯。」秦淮點頭。
杜七覺得海棠喜歡的興許不是竹子,因為竹子不好吃,兔子也不喜歡吃。
秦淮的父親是對的。
那白龍比她想象的要更加了解海棠,杜七為了海棠有過知心人而高興。
「秦淮。」杜七看著她,認真說道︰「你娘親會喜歡這樣的院子。」
燈火下杜七眸子清澈。
秦淮一怔,不明白杜七的意思。
「練紅與姑娘說過娘親的事情?」
「做飯的時候說過,他的手藝很好。」
「原來是這樣。」
「明燈,別看了,上樓。」
「是,小姐。」
進屋之前,杜七回頭看著院子角落里的一簇海棠花。
她還是不了解她們為什麼喜歡種海棠。
養一只兔子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