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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變數

可當人類死去,當月兌離了與這個世界相連的生機,他們的靈魂卻會被地獄所吸引……因為地獄,在本質上,更接近虛無之海。

埃德深深吸氣。

「所有的靈魂嗎?」他問。

「原本是這樣。」曼妮莎有些遺憾地回答,「但在那位‘復仇者’在地獄里轉了一圈之後,諸神在兩個世界之間另加了屏障。你能看到人類的靈魂……你知道他們有不同的色彩,罪孽深重的人,總是更渾濁一些——現在,只有他們會被拖進地獄。事實上,他們也的確是最‘好用’的。其中有一些,甚至能變成相當‘稱職’的惡魔……大概比真正的惡魔還要稱職一點。」

「無信者呢?」埃德不放心地追問。

「如果‘無信’是指並不信仰任何神明的話,那並不能算是什麼罪行,尤其是對人類而言。」曼妮莎回答,「那樣的靈魂反而是最自由的靈魂。他們並不會進入地獄,除非像你們那位牧師一樣,非得強行打開一扇門鑽進去。他們會徘徊于這個世界,直到徹底消失……人類的靈魂其實很容易消散,許多人一旦死去,意識便也隨之消失。強烈的情緒,或堅韌的意志,才能讓他們存在得更久一些。如果願意,他們也可以飛向諸神懸掛于天空的星辰,成為保護這個世界的力量之源。永恆的聖殿或許並不存在,美好的靈魂卻並非沒有容身之地,他們存在或消散,都自有力量。」

又或者,他們會進入虛無之海,飛向另一個更加遙遠的世界,即使不能到達,即使會化為虛無之海一點小小的浪花,甚至被另一種力量,另一種存在所吞噬,他們至少也見過了這個世界之外的浩瀚。

又或者,他們能變得更加強大,強大到……成為一個新世界最初的萌芽。

強烈的仇恨與不甘讓安克蘭拒絕承認,這其實也並不是多麼糟糕的結局。那片海,是來處,是歸處,是毀滅也是新生,有無盡的恐懼,也有真正的安寧。

曼妮莎大概能猜到埃德為什麼會問這個,回答得格外耐心又仔細。埃德微微低頭,沉默地向她致謝。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在另一個問題上讓步。

「這樣的話,」他說,「如果兩個世界被分開……虛無之牆還能存在嗎?」

「哦,它當然能。」曼妮莎合起雙手,散發出由內到外的愉悅︰「一個神明的力量,怎麼可能撐不起一堵牆。何況,當我們的世界不再是你們的屏障,想要維持它,可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埃德指出最大問題,「你們……沒有繁衍的能力。」

列烏斯的力量再強大也總會被消耗殆盡,而一個只有死亡沒有新生的世界,會迅速滅亡。

「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曼妮莎飛快地回答,仿佛這個問題她也已經考慮過千百次,仍堅定不移︰「生命總會找到出處……倘若不能,至少我們能自由地死去。」

埃德卻只是懷疑地看她一眼。

「好吧。」曼妮莎攤手,改口道︰「我們已經找到了辦法。」

埃德繼續看著她,她也只是保持著微笑,顯然不打算再吐露更多。

「這實在是很私密的事呢。」最後她無奈地開口,帶著一點故作神秘的笑容,「當然,如果你真的好奇,我也不是不能告訴一點啦。」

埃德的寒毛豎了起來。他很確定惡魔會告訴他的絕對不是他想要知道的。

「不用了。」他十分干脆地拒絕,「那確實是你們自己的事。」

曼妮莎笑著,繼續慫恿︰「無論如何,如今兩個世界的屏障都已經破碎不堪,你們既然想要擊敗熾翼,顯然也沒打算只是修修補補,不是嗎?」

埃德無法否認。

「所以,」惡魔笑眯眯,「這是最好的時機。我們可以為各自的世界創造新的規則——不再受控于任何神明的規則。你們的神不會再阻止,說不定還會幫你們最後一次,而我們的神……我們會讓他無法阻止。」

她听起來如此自信,而她所描述的未來又如此美好,埃德卻更加謹慎地往後縮。

「听起來你們計劃周全,信心十足。」他說,「我實在不知道我們有什麼能幫你們的。」

「哦,自信一點,小家伙……」活了千萬年的惡魔慈祥地微笑,「你們當然有。你甚至知道該怎麼做……而你們做起來也比我們容易得多。」

埃德呆了呆——他知道嗎?

當他努力去回想,才從他被那些太過久遠的「故事」塞得滿滿當當的腦子里,挖出一點「可能」。

他想起大法師塔。

「那個法術……」他喃喃。

「我很想告訴你,那個法術的靈感來我們,」曼妮莎遺憾地嘆氣,「因為我們研究這個研究好多年,好多年……可在你之前那位白發的聖者,和她的朋友們,最多也就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吧。」

實在是……令人嫉妒。

「那是因為他們站在前人,包括精靈與矮人千萬年的積累之上。」埃德說,「即便如此……要讓它成功,可一點也不容易。」

更何況,讓大法師塔成為一個獨立的世界是一回事,讓整個世界獨立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不會比你們重新點亮新的星辰要難多少,」曼妮莎不以為然,「而且,既然是我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我們當然也不會袖手旁觀,將所有的負擔與危險都壓在你們頭上。」

她從她寬寬的腰帶里抽出一個小小的紙卷,一點點展開。原本只有手指粗細的卷軸仿佛會自己生長,窸窸窣窣地鋪了滿地。黑色的線條勾勒其上,是與埃德所熟悉的法陣截然不同的另一種體系。

可當他能夠看懂大半的符文,找出其中的規律,了解它的用途,也並不是很難。

他低頭看了好一陣兒,指甲不自覺地在手指上掐出深深的痕跡。

他從前只見過這些符號被單獨使用……即便是在地獄,他也沒見過惡魔們使用什麼法術,可是,當然……它們並不是不會魔法。

他緩緩直起腰來。

「這個,」他說,「並不完整。」

「你甚至都沒有給我一個答復,就讓我拿出所有的籌碼嗎?」曼妮莎一點點收回她的紙卷,「我听說你的父親是個很成功的商人……他應該教過你,‘生意’可不是這麼做的吧?」

埃德沉默了好一會兒。

「如果我們不想參與其中呢。」他問。

「那我們就只好想想別的法子了。」曼妮莎把收拾好紙卷夾在指間搖了搖。

埃德沒有問那些「別的法子」到底是什麼。惡魔事實上已經告訴過他——「跟著那條炎龍渾水模魚,或試圖讓整個世界都掉進地獄」。

讓她再把這句話用威脅的語氣說出來,並沒有什麼意義。

「……這不是我能獨自決定的事。」他說。

「我也並沒有想要立刻得到回答。」曼妮莎回應,輕輕揮手,把紙卷丟進他懷里。

埃德接住它,摩挲著那有些怪異的、細膩又堅韌的材質。

「如果你們有這樣的打算,」他問,「為什麼不告訴拉瓦爾大人?為什麼……」

「被他召喚出的惡魔可大半都不是我們這一邊的。」曼妮莎翹了翹嘴角,「你覺得他會相信我嗎?在他心中,有些東西根深蒂固,根本不可能改變。即使是你,你見過了列烏斯,你走過了真正的地獄,你與那條冰龍去過世界的盡頭,你們很可能見過星燿,那條最初的巨龍——即便如此,我所說的話,你能相信多少?一半,或者還不到。如果連你都是這樣,那位‘拉瓦爾大人’,又能信我幾分?我為什麼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又為什麼要為了他冒任何危險?說到底,我可並沒有傷害他……我還讓他對惡魔有了更多了解,不是嗎?」

難以反駁。

「所以……」埃德問,「列烏斯知道你們想干什麼嗎?」

「多少知道一點,」曼妮莎聳肩,「可是,瞧,他可是神啊。在我們干掉他幾個分身之後,他對地獄的掌控早已不如從前,卻依然高高在上,覺得我們不可能月兌離他的控制,更不可能真的傷害他,畢竟我們的生命,我們的力量,都與他相連……他不會相信我們寧可失去這些,也要得到自由。」

她看著埃德,輕輕地笑著︰「你也不信。」

當然,她也並不在乎。

「我信的。」埃德坦然回答,「沒有誰不會想要自由。我只是不相信你們除此之外別無所求……也不相信你現在給出的價格就是底價。」

曼妮莎瞪圓了眼楮︰「所以,我們現在是需要來‘討價還價’?」

「在我們確定這筆生意能做之後,」埃德理所當然地點頭,「那不是必經的流程嗎?」

曼妮莎放聲笑了起來。

「那麼,」她說,「我期待著。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這場交易也好,我們彼此所想要的未來也好,最大的威脅不是熾翼,而是安克蘭。他或許不喜歡地獄,但他也絕對不會喜歡徹底失去本該屬于他的力量。」

——說到底,還是擔心私生子回來爭奪家產嘛。

埃德默默地想著,露出自信的微笑︰「我倒是覺得,他並不能算是威脅……只能算是一個變數。」

曼妮莎微微皺起了眉,似乎不能理解這兩個詞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塔身微微震動。它其實已經震了好一會兒,帶著越來越明顯的不滿和催促。

惡魔放棄了研究人類的語言藝術,站起身來,理了理她一身清涼的夏日裝束。

「你是希望我就此消失,還是跟你的朋友們打個招呼,以免他們生出什麼不太好的猜想?」她體貼地問道。

「我猜他們不管怎樣都會生出很多猜想。」埃德無奈地回答,「除非你覺得這是個還需要保守的秘密……光明正大總比藏頭露尾更容易得到信任。」.

所以,當緊閉的大門終于打開,嚴陣以待的聖職者們看到是毫發無傷的年輕聖者,和一個從他身後探出頭來,笑容滿面地揮著手的,身材嬌小卻火辣的女孩兒。

她並沒有掩飾她深黑一片的眼楮,可她看起來實在像是剛從某個陽光熱烈的南方海島上跑來,仿佛下一個瞬間就要轉動著手腕,踢踏著地面,開開心心地跳起舞來。

為首的奎因臉色不變,眼神里卻充滿了疑問。

「……請容我介紹,」埃德清了清嗓子,「這位是曼妮莎。」

奎因的眉毛挑起來,又壓下去。

他當然听過這個名字。

而曼妮莎依然在熱情地揮手,沖著重重包圍之後的某個地方,甚至踮了踮腳,小聲問埃德︰「那一位美麗的夫人,就是創造了地獄之門的那位法師嗎?」

埃德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正從窗口探出半身,興致勃勃地看著熱鬧的白鴉。

「是的。」他回答,不自覺地避開了白鴉的視線。

「這位……來自地獄的客人,」奎因開口,「需要我們什麼樣的招待?」

這話有的人說起來會顯得禮貌周全又暗藏深意,有的人說起來會顯得充滿諷刺,他說起來卻只顯出騰騰的殺氣,仿佛他所知道的「招待」方式就只有一種,而他的劍已經迫不及待。

「並不需要,」埃德回答,「她正準備離開。」

曼妮莎閉上了剛剛張開的嘴,有點無趣地背起雙手。

埃德其實有點緊張。他並不確定這位聖騎士是否會服從他的命令,畢竟就算是肖恩的命令他也可以不听,而一個以蘭登•列奧納為偶像的聖騎士,也絕不會輕易放過任何惡魔。

據說他都差點被這個聖騎士劈成兩半。

但聖騎士沒什麼表情地打量他們幾眼,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聖職者們沉默地退開,無論曼妮莎是否需要,他們為她讓出了一條離開洛克堡的路。

從未有過這種待遇的惡魔左看右看,更小聲地問埃德︰「如果我想在這個城堡,或這座城市里晃一晃,你覺得……」

「最好不要。」埃德又開始頭痛,「不是現在。」

沒能得寸進尺的惡魔滿懷遺憾地離去,甚至並沒有故意從夾道「歡送」的聖職者中走過。她消失在原地,留下一朵黑色火焰燃燒而出的花。

直到火焰熄滅,埃德屏住的那口氣才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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