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十年前的五條悟,她的手機可能早被他悄無聲息地模走了,然後他還會裝腔作勢要馬上解鎖手機,趁她過去搶時,他再高高舉起手機逗弄她。
而十年後的五條悟,卻是雙手環胸,歪著身體左右搖晃,嬉皮笑臉地和她斤斤計較借用一秒兩秒或者十秒的要求。
總該有變化的。
九月深秋在他三百六十度環繞念經似的叨叨的同時,相當費力才勉強按捺下抄起椅子砸壞他那張臉的沖動。
畢竟砸壞了椅子是要賠錢的,為了賠償周一那個限量版的杯子,她已經快要負資產了,再多來個別的,是真的賠不起。
更何況,五條悟身上一件衣服比她全部的資產加起來還要貴。
她腦子里滿滿的都是他討價還價的聲音,揉著眉心,不想再繼續和他糾纏,隨手拉開電閘。
室內亮起兩盞幽幽的小燈,她回頭看清五條悟的臉,愣了一下。
他的眼楮上纏著兩圈白色繃帶,同色的頭發高高豎起,是一種非常怪異的發型。
但這家伙仗著自己顏值高,愣是能把這種發型搞出一種逼格極高的錯覺。
九月深秋沒忍住多看了他兩眼。
前幾次見,他的發型還是正常人的發型,怎麼一個禮拜不見,就變成了這樣?
她有點納悶,注意力分散,一時竟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五分鐘前,失去記憶的、身為普通人的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在五條悟面前使用了咒術。
「話說回來,我有點好奇,深秋剛才使用的咒術,是不是和以前有些微妙的不同?」
上一秒還在為十秒鐘的時間而像個小孩一樣耍賴,下一秒就若無其事地將話題轉向最危險的角度。
即使眼楮上纏著繃帶,五條悟依然能夠清晰地捕捉到,在他猝不及防提及她使用的咒術時,她臉上迅速閃過的迷茫、呆滯、懊悔,以及極力裝傻等生動活潑的表情。
「五條先生,你又叫錯了我的名字,我是十二月深冬,和姐姐九月深秋使用的咒術源自同宗,所以,有一點相似是非常正常的。」九月深秋雙手插兜,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這丫頭嘴皮子越來越利索了,簡直要徹底顛覆他的印象了。
五條悟雙腿岔開,直接坐到她放下的椅子上,手掌軟趴趴地搭著椅背,順著她的話茬接道︰「哇哦,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可是我不相信耶。」他故意提高聲音,拖長音調朝她身後喊,「喂,你相信嗎?」
九月深秋神經一緊,接著又听他頗有些困擾地嘆氣︰「哎,偷听別人說話真的非常不禮貌,該拿你們這些家伙怎麼辦才好呢?送你們去黃泉怎麼樣?」
她的身後緩緩凝聚起一股冷而尖銳的氣息。
五條悟按了按眼楮上的繃帶,趴在椅背上不想動,還在抱怨︰「我真的超級不想加班,完全想不通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加班這種討厭的事,但有時候卻不得不加班。」
他蔫不拉幾地歪著頭,羅里吧嗦倒了一堆怨言,終于不情不願地伸出一只手。
眼見著他要動手,九月深秋心中一緊,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錢!」
但五條悟沒听懂,等他拎著椅子腿懟進那坨咒靈的眼楮里時,九月深秋的大腦已經宕機了。
好家伙。
五條悟這家伙動起手來為什麼不能稍微收斂一些?咖啡店這麼點大的地方,真的能足夠縱容他放開手腳收拾那麼大一坨的咒靈嗎?
損壞的桌椅板凳誰來賠償啊這個混蛋!
得知她的憂慮後,五條悟非但沒有主動提出要賠償,反而彎唇一笑,用食指指了指上面,事不關己似的提醒︰「啊,嚴格來說,你還少算了一樣東西喔。」
他用拇指推開左眼的繃帶,露出一只蒼藍的眼瞳,微仰起頭,中肯地評估︰「這個應該才是最貴的——啪!」
隨著繪聲繪色的擬聲詞響起,天花板上吊著的最大的那盞水晶燈 當一下摔了下來,眨眼間 里啪啦碎了一地。
九月深秋整個人都麻了。
五條悟用手指抵著嘴唇,彎腰看了眼這一地的碎渣,很不走心地感慨︰「哎呀呀,這可真是碎了個徹底,應該很貴的吧?看這個材質,應該至少20萬日元,加上壞掉的桌椅,少說也要30萬日元誒。」
財政赤字。
九月深秋腿軟地扶著椅子,已經不想說話了。
關她什麼事?又不是她打壞的,罪魁禍首就站在這里嬉皮笑臉呢。
所以到底關她什麼事啊?
「可是攝像頭最後拍到的人是你哦,」五條悟指著早被咒靈弄壞了的攝像頭,若無其事地微笑,「雖然很不公平,但是如果店長向你索要賠償的話,你是百分百無法拒絕支付的吧。」
「……」
九月深秋抬起頭,面容嚴肅︰「五條先生,你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吧?」
「啊,這個,需要看具體情況而定喔,」五條悟漫不經心撥弄著地上的碎片,舉起一片最大的擋在露出的左眼前面,「比如說現在,我就不想負責任啦,因為突然發現,深秋無可奈何的模樣非常可愛。」
明明氣得要死,卻還是按捺著怒氣假裝好脾氣,其實兩只漆黑的眼楮都被火氣燒得奕奕閃光。
意外的生動活潑,真實可愛。
真可愛。
前所未有的可愛。
可愛得讓人什麼也不想干,只想坐下來盡情地逗她。
可愛的九月深秋發出了並不可愛的靈魂質問︰「為什麼你可以如此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毫無責任心——並且輕浮不已的話呢?」
「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常規意義上那種正直的男人,而且,我說的可是實話,事實上,我已經不止一次地當面稱贊你可愛了哦。」如果再加上心中所想,可能已經超過二十次了吧?
五條悟露出相當無奈的表情,攤手︰「深秋究竟對我有什麼誤解?是我不夠真誠嗎?」
這不是真誠不真誠的問題。
九月深秋看著他那只被水晶燈碎片擋住的左眼,堅持︰「是十二月深冬。」
「嗯嗯,十二月深秋。」
「是十二月深冬!」
「好的,九月深秋。」
「……」
九月深秋一腳踩上滿地碎渣,听見脆弱的粉碎聲,這是嘩啦啦的燒錢聲,遂閉上嘴巴。
兩秒後,重新開口︰「好吧,是深秋,我是九月深秋。」
哎呀,早這麼說不就完了?
五條悟如願以償得到想要的答案,當即扔掉水晶碎片,站起身。
她指著一地狼藉,相當冷靜︰「那麼,現在你可以負全責了吧?」
五條悟雙手合擊,歪頭一笑︰「當然,畢竟本來就是我搞出來的麻煩,我可是個相當具有責任心的男人。」
兩分鐘之前他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既然已經解決了其他不重要的事情,那麼現在馬上說回最重要的話題吧。」
五條悟雙手插兜,倏然之間傾身靠近,和她的鼻尖幾乎只隔了三根手指的距離,說話間的溫熱吐息似有若無。
「深秋的手機可以借給我用十秒鐘了吧?不不,看在我如此具有責任心的份上,這次額外加一分鐘的使用時間怎麼樣?」
「……」
話題轉換得太過神奇,九月深秋消化了好幾秒才徹底听懂他的意思。
她回過神,緩緩睜大眼楮,發出一個短促的、不可思議的單音節︰「哈?」
五條悟苦惱地按了按眼角︰「還是不可以嗎?一分鐘果然還是太長了,十……」
未說完的話,在看見她將手機遞過來時,全部壓回喉間。
她閉著眼催促︰「59,58,57……」
她在倒數計時。
咖啡店里除了她不緊不慢的計時聲,沒有多余的雜音了。
兩盞小燈的光線剛剛好,為她白皙的側臉描出一層薄薄的昏黃陰影。
五條悟眼神微妙地看了眼她微動的嘴唇,停頓半拍,唇角輕抿,罕見的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3,2,1。」
一分鐘結束。
五條悟將手機還給她。
九月深秋低頭翻了下手機,沒發現什麼奇奇怪怪的照片,反而在郵件箱里找到一條剛發送成功的郵件。
收件人︰五條悟。
她極輕地眨了下眼,抬頭,五條悟正背對著她在櫃台的充電櫃那邊尋找充電線。
她看了會兒,沒忍住,攥著手機發出一個笑音。
五條悟搞什麼啊?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為了和她交換聯系方式嗎?
直說不就好了麼……
咳,直說的話,她一定會為了穩住失憶的普通人人設,而毫不猶豫地拒絕他這個「陌生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