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金色的小松鼠指出方向之后,就回到了浪十七肩上盘着。
这一伙人休息了也就一刻钟左右,就继续上路。
此回,罗本色也没有让自己的那些手下走在前面,而是自己走在前列,身边伴着两个人,步步谨慎。
虽然他一开始带这些人进来,多多少少是有拿这些人探路、殿后,乃至于垫脚的想法,但是现在的情况毕竟不同了。
合伙的那一边,三个人一个没少,自己这边倒死伤大半,要是再让手底下的人枉送了性命,就算找到了宝物,后头的事情恐怕也不太稳妥。
况且这里机关变动,来时的道路和回去的道路,必有不同,到时候这批手下还有别的用处。
古老的通道里,手下们带着的照明工具,把一小片范围内照的亮如白昼,灯光射入前方幽深黑暗的远处,随着脚步的推移,更多的石砖一片片在灯光之下展露。
又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前方似乎出现了一间石室,所有人的脚步同时放缓。
有了这么多次经历,大伙也都明白了,通道里的机关还不是最可怕的,往往就在那些石室里面,有诡谲的生物,不明的法术与古老的器皿做伴。
罗本色身边的人将荧光棒一折,趁着光芒最剧烈的时候, 往前面那间石室投了过去。
几个人轮番传递投掷,足足投进去十根荧光棒, 使那石室中的景象都已经能够看清, 罗本色才微微向前又走了几步。
背后风声微动, 他听出是那只小松鼠跳跃过来,微微往旁边一闪, 存在鞘中的古剑,顺手往那个位置一抬。
金色的小松鼠,灵活的在剑鞘之上借力一跃, 抢先冲入了那间石室之中。
这里的通道,本来就颇为宽阔,人群也不敢直接挨蹭到那些墙壁,边缘处留下了一点距离。
就在金色小松鼠跳进去的时候,本在人群后半段的浪十七, 身影轻飘飘的一闪, 就从侧面狭窄的缝隙之间, 来到罗本色身边。
罗本色瞧了他一眼, 隐约觉得他身子骨刚才一刹那中,突然变得窄小了一些, 到了自己身边, 又恢复正常。
队伍里两个最强的人,都在前面,人群也陆续跟着走进石室里。
这座石室, 形制颇为特殊, 不是他们之前常见的四方四角的模样, 而是分为八面墙壁。
开阔的地面上留有一道道沟渠, 流淌着蓝色的液体,把整个石室的地面, 划分成一个八面对等相似的图案。
每一道沟渠拐弯的地方, 圈起的石台上,都摆放着一件价值不菲的古物珍品。
有金有玉有珊瑚,更有香炉、古镜、翡翠环壁,就算是不懂行的人,看上一眼,也能猜到这些东西的珍贵奇巧。
而在石室的中心处, 则是一座孤零零的幽黑石碑。
罗本色的一个手下, 呼吸重了一点, 发出惊讶的声音, 好似发现了什么。
这座地宫跟他们以前探过的那些古建筑物相比, 几乎毫无土虫污迹、水渗蛛网,连那些古物上累积的灰尘,都算不上有多厚。
可想而知,恐怕是常年有极为精巧的通风设施,让气流伴随着一些不明的东西在这里巡回走动。
但是毕竟是千年的地宫,陈腐之气极重,那些仿佛是从墙壁地砖本身的材质里霉变出来的气味,一直萦绕在众人身边。
闯过数阵,丢失了防毒面具的他们,一直忍受着这样似有若无,偏偏又不能忽视的味道。
然而,走进这间石室之后,那些霉味就迅速的淡化消退,取而代之是一种极其清新宜人的空气,吸一口便沁人心脾。
金色的小松鼠在这里也极其活泼,越过一道道沟渠,在石台之上往来,忽然两只前爪抱起一个跟它本身差不多大的圆球,奋力一跃,被浪十七接住。
罗本色侧眼看去,眼神也不禁一滞。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圆球应该是以犀角雕凿出来的一个镂空玲珑套球。
这种宝贝,要取一整块材料雕刻,单纯依靠匠人的手艺,在外面镂雕出复杂的花纹之后,把里面的部分,分雕成一层层的球体。
外面的壳不能破损,里面的球也要圆整,晃动起来,层层分明,才算是合格。
罗本色记得,当初他在某个博物馆里见到过一枚十八世纪的象牙玲珑球,远不如面前这一枚精妙,却已经称得上镇馆之宝。
他握着剑鞘的左手食指,不自禁的动了一下,强自按捺下来,笑道:“这小东西,自从进了地宫之后,好像首次活泼起来,看来也是肖似主人,知道这里的宝贝格外珍奇,有眼光啊。”
“不!”
浪十七抱着那小松鼠,视线环顾四周,说道,“它不是因为宝贝激动,而是因为这里的环境让它放松。”
趋吉避害的寻宝鼠,自从进了地宫之后,没有一刻不在紧绷,但这个地方,让它觉得异常的安全。
浪十七往前走了几步,在石室之间跨过沟渠,绕了半圈,目光盯着中心处的那块石碑。
石碑之上,正反各刻有四个古文字,连起来看,是“汝见风水,可以回头”。
罗本色也看到了这些文字,低声问道:“这么说,这里可能就是整座地宫风水最吉利的地方,也就是……虬髯客真正的藏宝之处?”
浪十七道:“也许……”
“住手!”
罗本色突然戟指大喝一声,“把东西放下。”
被他指着的壮汉正是浪十七的两名手下之一,此刻手上正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色小香炉,准备往自己拉开一小半的背包里塞。
罗本色这一声大喝,他的手下纷纷动作,照明的灯光全部落在那个壮汉身上,石室的气氛变得紧绷起来。
壮汉动作僵住,看向浪十七。
“罗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不要紧张。”
罗本色摇了摇手,视线锐利,不离那两个壮汉,“我不是要跟你们抢,东西依旧归你,但是这个地方不同于之前,这里的所有古物,你们拿走之前,都得先给我检查一遍。”
浪十七点点头,和缓道:“罗老板是担心你要找的宝物,会藏在这些东西里面,也好,那就检查吧。”
罗本色一挥手,他的手下散开一个疏而不漏的队列,各自占据一个方向,有的视线朝内,有的视线朝外,圈起了这座石室,神色警惕。
罗本色先将那玲珑套球要过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几遍,感受了分量,看不出异样,这才从最近处的一个石台开始检查。
浪十七站在原地不动,手上抱着松鼠,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习惯性抚模松鼠皮毛的动作,眼神幽幽的跟随着罗本色检查过的那些东西。
石台上还没有被检查过的东西越来越少,藏匿宝物的范围似乎也在缩减。
浪十七的存在感仿佛越来越稀薄。
有一个手下转头的时候,头上戴的灯光,扫过浪十七的身体,照亮了他的运动服和下半张脸,第一眼还看见了他的存在,第二眼扫过去,原地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手下浑然不觉,一点异常都没有感受到。
这时,罗本色若有所觉,回头看过去,浪十七还站在那里,对着他微微一笑。
罗本色的眼神眯了一下,左手拇指抵住了剑格,让剑刃悄悄出鞘半寸,右手继续去检查下一个石台。
检查到最后一件器物的时候。
那些手下们都还平静的戒备着。
罗本色捏着剑鞘的左手,指节却已经微微泛白。
浪十七的存在感又低了下去,身影像是要淡去一样,似有若无的眼神,却好像勾住了那最后一件东西。
沟渠里那些不知名的浅蓝色液体,微微流动的声音,这个时候在他们两个人耳朵里,都显得格外清晰起来。
那最后一件宝物,是一件淡雅的如雨后天色青云的瓷器。
罗本色翻转瓷器,往下倾倒,什么都没有倒出来,晃了晃,也没有声音,这才凑上前去观看,里面空空如也。
失望的一叹之后,罗本色转过身来,跟浪十七对视了几秒。
两人一同把目光移开。
这间石室不但有八面墙壁,而且除了他们之前进来的那个通道之外,其他七面墙壁上,看起来也都有可以转动的雕兽石门。
罗本色下令把那些石门全部推开。
石门后面并非他所想象的储藏室,而是一条又一条通道。
不过这个最特殊的布局,倒更显得此处,像是整座地宫的中心。
“汝见风水,可以回头。我们都到了这中心之处,才看见这块劝说回头的石碑,未免有些古怪。”
罗本色盯住了那块石碑,边说边向那里靠近,还主动招呼道,“老弟,你见多识广,不如一块来看看这石碑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浪十七模了模小松鼠的毛,没有推辞。
他们两个走到那石碑旁边,罗本色正要伸手去触碑试探,忽然心中警兆狂鸣。
他下意识的以为是浪十七下手,但手已经模到了古剑剑柄的时候,余光瞥见浪十七后撤闪避的动作。
本该斩向浪十七的一招,急忙变化,剑身往背后一挡。
罗本色这拔剑变式出手,手臂快若无影,但他的剑堪堪到了背后,一股钻透性的巨力,已经打在剑身之上。
紫色光华在他背后闪烁爆发,使他的整个影子,乌黑的投射向前,手腕微微一震,古剑的剑身紧贴背脊,寒凉,振动。
羽箭与古剑碰撞的声响,这才传开。
剧烈而清脆的声音里面,一连七道紫色的痕迹,如各有先后的流星雨,从那黑暗的通道里面,飞射过来。
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罗本色转身连斩,一把不算太长的宽厚秦国古剑,破空转折,一连劈开了七支羽箭。
但羽箭之上贯注的灵力,专一而深邃,即使箭头箭杆都被斩爆成了碎屑,依旧冲击得罗本色身体后仰,猝不及防的碰在了那块石碑上。
他的手下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同时向那通道之中开枪。
通道内,白铜弓上没有一支箭,空拉弓弦,但在弓弦一振之间,却有一束紫色光晕弹射出去,在前方张开,成为充塞着整个通道的紫色光幕。
如同伞盖拱起的紫光,被白铜左手顶着,向前疾驰。
所有急掷星火似的弹雨,打在这紫光之上,都立即迟缓下来,减速数倍。
虽然穿透紫光之后,仍具有一定的速度,近似于四五岁的孩童投掷,但对于白铜来说,已经不需要在意。
就算打在脸皮上,都留不下一点伤痕。
他冲过通道,踏进石室的瞬间,目光扫过全局,右手指缝里四支普通木箭,同时搭上弓弦,长弓横起,一拉一松。
崩啪!!
恍惚霹雳弦惊,四支羽箭一同爆射出去,当空炸碎开来。
裹带着灵力的木屑,犹如另一场紫色的弹雨,打向罗本色的那些手下。
少数几人动如虎豹,躲闪及时,大半的人被这些带着符咒灵力的木块击中,不死也头痛欲裂,当场昏厥。
“罗!本!色!你还记得我吗?!”
一拉弓轰散了那些扰人的阻碍之后,白铜声音尖利的喝问。
突如其来的破家之难,以一个稚女敕的少年体质,在任务世界几度挣扎着,筹备掌握足以活命、复仇的力量。
当在这曲折复杂的地宫中,终于见到仇人的时候,白铜心中的仇恨念头,仿佛都喷涌而出,凝聚成了一支亟待发射的利箭。
从小乾坤术之中取出的备用箭支,早就铭刻了对应不同效果的符咒,在灵力的激发之下,化作一道道紫色的虹光,贯彻而去。
破杀令,灭魂令,冰血令,神鬼殛身令!
全都是彤弓诛魔之术中,最具杀伤力的射艺符令。
罗本色挡的仓促,疾身闪避之间步步后退。
他那几个彪悍的手下,幸免于难之后,躲在石台后面向白铜举枪。
但不等他们再次扣下扳机,关洛阳的身影,已经像一股青色飞腾的雾气,快到只留下模糊的影像,在这几个人之间扫过。
其中有人实力不俗,挡了关洛阳一掌之后,撞的石台塌了半边,却居然没死。
关洛阳干掉其他几个之后,又绕回来一脚踢在他心口。
那人眼球向外凸起几分,断气的时候,关洛阳留了几分注意力在罗本色那边,眼神却主要落在浪十七身上。
情报贩子的资料里面,对这位宝藏猎人记录不少,却都算不上重点,只有一个三星评价,和擅长古武术、东亚某类气功的模糊说法。
浪十七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敌人盯住,神色沉重,但簇起的眉宇之间,隐藏的心思却不仅于此。
他心中的几许焦意,更多的是因为这间石室之中,没有他所想找的那件东西。
“是、白家的小子!”
罗本色认出了白铜,余光发现自己手下竟然在几秒钟之内就已经死绝,浪十七态度不明。
“呵呵,我怎么会忘记,这把剑,本来不也是你家的传家宝吗?”
故意说出挑衅的言语,罗本色心思电转之间,骤施全力,身子微微漂浮,一剑飞腾刺去。
他当年起家的时候,靠的就是这一招,不知道从哪个朝代流传下来的剑法。
这一剑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天外飞仙,但当这剑意真正运使出来的时候,任何一个曾死在、将死在这剑下的敌人,都会骇然叹出共识。
那,绝非是仙!
——穿着冲锋衣的男人,手持厚重古剑,凌空刺去的一瞬间,身边白气森森,恍若幻化成一尊翱翔于寒空的飘带天女。
但就在那唯美的剑姿愈近,接连将两支符箭逼得从身边滑开之后,白气飘渺,寒意骤浓,攀升之疾,如同在这幽暗古老的地宫之中掀起了一声尖嚎。
飘带崩溃,罗裳尽毁,皮肉突兀不见,只剩下持剑飞来的微笑张嘴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