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时白龙港热闹了几天,春运结束之后白龙港又变得非常冷清。
以前是看不见几个年轻人,现在路上连人都看不见几个了。
小鱼却很喜欢这平静的生活,每天上午跟白申号乘警队办交接,接送完旅客之后要么跟朱宝根一起维护保养小001,要么跟小陈一起去白龙港船闸检查过闸的小货船。
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下午五点就可以准时下班。
下班之后要么骑摩托车去城区接玉珍,要么带小鳄鱼出去玩。
至于所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老朱考虑到陈子坤、张平和陈有仁都去了三河,客运码头这边不能没人值班,码头家属区又有的是宿舍,干脆把老伴儿带过来了,老两口以白龙港为家,在码头附近的空地上种了好多瓜果蔬菜。
老钱整天没事干,每天都穿着旧军服来客运码头警务室坐坐。
下午两点,老钱又捧着大茶杯来了。
朱宝根检修完小001的主机,走进警务室打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好奇地问:“老钱,小鳄鱼呢?”
“跟他爷爷女乃女乃去航运公司了,玉珍的父亲今天过生日,他们一大早就去了。”
“林老板回来了?”
“前天回来的,人回来了,船没有回来,船停在营船港。”老钱有读书看报的习惯,捧着报纸边看边笑问道:“小鱼和小陈呢?”
“去船闸了,咸鱼正在打击走私,他们去帮咸鱼收集线索。”
“去年不是刚打击过吗?”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
朱宝根擦干手,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想想又笑道:“不过咸鱼这走私打击不了几天,昨天下午我们去江上帮着拖一条螺旋桨掉了的货船,在回来时遇到两个偷捕鳗鱼苗的,天气越来越暖和,估计再过几天又要跟渔政联合执法了。”
捕鳗大战,一年一次,已经打了十几年!
老钱不由想起徐三野当年带着咸鱼、小鱼和许明远等人打击非法捕捞鳗鱼苗时的情景,禁不住问:“明远和张兰去东广快一个月了吧。”
“应该有了。”
“他们小两口调来调去,调动了好几次,没想到这次调这么远。”
“他们都在深正工作,深正是特区,紧挨着香港,小鱼说去他们那儿要办通行证。”
“没事谁会去那么远的地方。”老钱想想又问道:“他们年前才买的房子,现在调到深正去了,市区的房子不就白买了吗?”
“卖掉了。”
“卖给谁了,什么时候卖的?”
这人啊,年纪大了就关心这些家长里短,对工作不是很感兴趣。
其实想想也正常,对退休的人而言,工作和事业都是过眼云烟。
老朱打开抽屉,取出一盒红梅,给老钱递上一根,微笑着解释道:“咸鱼不是从部队招了一批人么,天南海北的都有,老家最远的在东北,人家不只是来滨江工作,也要在滨江安家。
明远的房子就这么卖给了水上缉私科的一个军转干部,当时花了多少钱跟房管部门买的,现在也是多少钱卖给了人家,既没赚钱也没赔钱。”
老钱追问道:“家具家电呢,小鱼说明远和张兰买了好多家电。”
“家具找车运回老家了,家电都带走了,他们小两口到了深正一样要安家,带过去省得再买。”
老朱一连抽了几口烟,又笑道:“张兰刚买的大踏板车带不走,就算能带走,要重新办牌照和行驶证很麻烦。小芹的学校离家远,上下班不方便,浩然就把他们的车买下来了。”
“那辆踏板车跟葛调的一样,不便宜。”
“嗯,明远不要钱,想送给浩然。浩然非要给钱,说到最后明远只要了八千。”
“这么说明远赔了?”
“都是自个儿人,赔一两千块钱算什么。”
“这倒是,来,抽我这个。”老钱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朱宝根愣了愣,惊呼道:“大中华,好烟啊!”
老钱嘿嘿笑道:“玉珍带给我的,林小慧那丫头结婚了,这是她的喜烟。”
“林总结婚了,怎么没请客?”
“她跟玉珍不一样,她见过大世面,她嫌请客麻烦,不过她家的情况也确实比较特殊,她爸她妈在外面跑船,婆家又在浙海,两边的长辈想聚一次不容易,干脆旅行结婚。”
“去哪儿旅行的。”
“去的远了,玉珍说她们小两口去了香港。说是旅行,其实是去探路的,她想去香港生活。”
“她要移民!还要去美国!”朱宝根一脸不可思议。
老钱很早就认识林小慧,知道那小娘很要强,微笑着解释道:“她们小两口很早就在港资企业上班,有好多东海朋友和香港朋友。出国在东海很时髦,她想出国很正常。再说香港早回归了,去香港不算出国。”
朱宝根不解地问:“她现在要什么有什么,在国内不好吗?为什么要去香港!”
“她有她的考虑,玉珍也很支持。”
“她有什么考虑,玉珍为什么支持?”
“同样是在陵海开厂,她们现在要交的税就比港资企业多。等她移居香港,变成香港人,慧美服饰就可以变更为港资企业,到时候就能享受优惠政策。”
老钱笑了笑,接着道:“而且服装厂的几个大客户都是香港的,想把生意做的更好,是要有个人走出去。”
二人正闲聊着,江面上传来货船引擎的轰鸣声。
老钱年纪大了,眼神不好。
老朱眼神不错,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小鱼和小陈正站在船头上,责令船主把货船靠泊客运码头的趸船。
老朱虽然拿的是陵海公安局的工资,但在长航分局陵海派出所工作就是长航公安协警。
他顾不上再跟老钱闲聊,赶紧起身拉开门沿着栈桥走到趸船上。
“小鱼,怎么回事?”
“他们加的油有问题。”
“油有什么问题?”
小鱼跳上趸船,带上手套一边系缆,一边说道:“油是红的,他们是内河货船,又不是外贸船,去哪儿加的红油?”
在江上干了这么久,老朱对油料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
“红油”是香港特产!
香港本地供应普通车辆使用的柴油必须缴纳税款,而“红油”只允许水面上作业的船只和工业燃料使用,水上居民买“红油”不收税,但严禁用于陆路车辆。可免掉税款,但只能用作工业燃料及海事用途。
东南沿海的一些走私分子用渔船去香港水域将“红油”走私到东广沿海贩卖,“红油”的泛滥,使柴油销售价格一降再降,严重扰乱国内正常的竞争秩序。
据说一些加油站甚至在国产柴油中加入染色剂作为“红油”销售获利,明明不是“红油”却对外宣称有“红油”以招揽顾客。
去年的水上打私行动,曾把“红油”作为检查的重点。
没想到去年声势浩大的水上缉私没查获“红油”,小鱼和小陈今天竟在白龙港船闸查获到了。
朱宝根觉得很不可思议,赶紧帮着带缆。
这是一条四十吨左右的小船,船上总共就一男一女两个船员,一看就知道是夫妻船。
男的吓得魂不守舍,老老实实的把摇把交给小陈,在小鱼的示意下带着船员证书跳上趸船。
女的犹豫了一下,也在小鱼的催促下忐忑地走了上来。
“别紧张,别害怕,我们只是了解下情况。”
“公安同志,我不知道加的油来路不正,我就是图便宜。”
“急什么,去岸上说。”
“同志,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贪小便宜,我……”
小鱼是在渔船上出生、渔船上长大的,很清楚船民有多么不容易,况且眼前这对夫妻开的是小船,吨位那么小,平摊到每吨货物上的运费没什么竞争力,想赚点钱真的很难。
他微笑着劝道:“都说了只是找你们了解下情况,又没说要罚你们的款,有什么好怕的。”
“真不罚款?”
“要罚你们的款,我早联系海事了。”
“谢谢公安同志。”
“别谢了,走,去岸上说。”
“好的。”
……
与此同时,防救船大队二楼会议室已变成了水上缉私科的水上打私行动指挥部。
贾永强在第二次水上严打时负责汇总、分析来自各种渠道的违法犯罪线索,坐镇白龙港协调水上公安、长航公安和陵海公安局各参战小组的行动。
现在他老人家再次披挂上阵,跟前陵海公安局沿江派出所教导员李卫国一起,作为水上缉私科的顾问协助韩渝汇总、分析江上各单位提供的线索。
郭维涛和海关查验科关员李胜利、“陵海艇”转业军官王志新、杨爱月一组;小龚和海关稽查科关员钱华彬、“滨江舰”转业军官江胜奇、魏明海一组,全权负责查实各类线索。
前滨江公安局刑侦科长蒋晓军和东启公安局刑警大队前大队长吴敏德分别担任第一、第二侦查小组的顾问。
网撒下去不到两天,就收到了六条线索。
昨天夜里,滨沙汽渡治安检查站查获一辆方向舵在右边的走私车。
韩渝一接到崇港分局的电话,就让郭维涛带队去把驾驶员和走私轿车都带回来了,郭维涛和李胜利正在一楼询问室给驾驶员做笔录。
今天一早,开发区分局打来电话,说开发区一个烟酒店有“希尔顿”和“万宝路”销售。
如果搁去年这个时候,只要是烟酒店,几乎都有外烟销售。
但今年不是去年,从上级决定打击走私之后,三五、希尔顿、万宝路和兰剑等外烟在市面上很少能看到。
韩渝当即让小龚和海关稽查科关员联系烟草稽查,带上三名职工去查实。
结果发现线索没问题,但那个商店卖的外烟有问题,不是走私的,而是假冒伪劣的,直接移交给烟草专卖局和工商部门联合查处。
真正让韩渝感兴趣的是,一家航运公司的船员打电话说近期有船趁天黑航行到营船港和熟州港附近水域,靠上同样鬼鬼祟祟的内河货船,怀疑他们是在过驳油料。
并且从东海那边过来的船和接应的船都关闭航灯,大半夜不显示号灯号型,非常可疑。
贾永强看着电话记录,低声道:“长江口水文局的同志刚才打电话说,这段时间大半夜航经他们那边的可疑船只也变多了,他们怀疑是‘油耗子’。”
韩渝托着下巴道:“好几个月没严打了,那些家伙的胆子又变大了。”
“不一定是走私,很可能是监守自盗,也可能是非法营运的三无船只。”
“鳗鱼苗马上洄游,等鳗鱼苗大规模洄游,江上几家执法单位按惯例开始联合执法,他们就会销声匿迹。等风头过了,他们又会冒出来。”
“现在怎么办?”
“安排人蹲守,还能怎么办。”
韩渝想了想,接着道:“最好安排几个人去两岸海事部门的交管中心,重点监视那些进入报告点却不报告航行动态的船只。”
贾永强笑道:“可以,反正你这边职工够多。”
韩渝笑了笑,正想着安排职工们怎么去江上蹲守,小鱼突然打来电话。
“咸鱼干,你不是让我们留意走私线索么,我帮你查获一条烧‘红油’的小船。”
“小船烧‘红油’?”
“骗你做什么,船员和船主我帮你暂扣了,是我帮你把人送过去,还是你安排人来询问。”
走私“红油”的问题很严重,但主要集中在东广沿海,滨江这边极少。
韩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下意识站起身:“我这就让小龚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能帮上咸鱼干的忙,小鱼极具成就感,得意地说:“情况其实不复杂,我和小陈查获的是一条南河籍的夫妻船,两口子都是老实巴交的船民,他们是从天升港江心洲上的砂石市场往陵海、东启运建材的,跑的都是短途。”
韩渝一边忙着做记录,一边问道:“他们的‘红油’是在哪儿加的?”
“在熟州港水域加的。”
小鱼回头看了看坐在警务室里的那两口子,举着手机解释道:“他们之前不认识油贩子,也没想过加‘红油’,是一个跑大船的老乡介绍的,说‘红油’便宜,质量又好。
他们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借用码头的电话联系老乡介绍的那个油贩子。可他们是小船,加不了多少油。油贩子嫌他们加的少,不愿意卖油给他们。他们为省点油钱,就托跑大船的老乡帮着买了一吨。”
韩渝追问道:“有他们那个跑大船的老乡联系方式吗?”
“有,姓名、家庭地址,手机号都有。
“跑大船的老乡现在在哪儿?”
“我刚让他们打过电话,大船的船主说正在徽安卸货,下一个航次跑东海,预计这个星期六航经三河水域。”
小鱼嘿嘿一笑,补充道:“小船船主有寻呼机,我让他跟大船船主约好了,等大船航经三河水域时,再从大船上卸点‘红油’。”
韩渝乐了:“小鱼,你可以啊,帮我把该做的工作都做了,这么一来,我只要星期天安排几个人去三河水域抓现行。”
“什么可不可以的,这又算不上多大事。”
“先谢谢了,等会儿让小龚回去给那对夫妻做笔录,再安排两个人上那对夫妻的小船。我们不影响他们做生意,但要确保他们不会通风报信。”
“行,让小龚搞快点,我下班之后有事。”
“你有什么事?”
“鳄鱼外公过生日,我等会儿要去航运公司吃饭。”
“林叔今天过生日?”
“嗯,六十岁的整生日,我爸我妈一大早就带鳄鱼去了,蒋经理、王队长和范队长晚上都去喝酒。”
小鳄鱼的外公是航运公司的老邻居,韩渝连忙道:“小鱼,晚上记得帮我祝林叔生日快乐,祝他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好的,忘不掉,你如果有时间,晚上一起去。”
“我这几天有点忙,真去不了。”
“好吧,你先忙,我等小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