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奉这个时候回到京师入宫陛见皇帝,根本就是为了请罪而来。
他奉命增援紫荆关,结果手下之兵几乎损失殆尽,紫荆关也让于敌手。
按照正常的逻辑,这是应当杀头的。
所以朱厚照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这一点。
“朕与诸位爱卿,都以为石卿已经以身殉国,只要是为国赴难,朕便不会忘记这份忠义。正常来说,你可隐姓埋名,为何还要入宫?”
“回陛下,罪臣想再杀鞑靼!”
王炳启奏说:“丢了紫荆关,陷京畿之地于危险之境,陛下,此罪,应罚!”
朱厚照仔细看了一眼石奉的侧脸,那里有一道血红的月牙弯形伤口。
“事可从轻,亦可从权。朕以为,鞑靼兵犯京师,正是用人之时。石将军的确吃了败仗,该罚的,朕不会不罚。但朕在战事之初就说过,此战为我大明与鞑靼之死战。
既是死战,则一切愿意杀敌之人皆可为我大明之兵。石将军的罪,不轻,就是砍了头也不能说过分。但是当此之时,留着他哪怕再杀一个鞑子,那也是有益的。石奉,朕问你,你可愿再提刀杀敌?哪怕仅仅当一名兵卒。”
“臣愿意!”石奉心中生出希望,喊出来声音都大了许多。
朱厚照扫视了一圈大臣的脸色,看他们还是有些不松口的样子,便轻轻哼了一声,“朕当皇帝,就是这么个当法。石奉敢引兵出关与敌人短兵相接,此等悍勇之气,朕还未见多少将军有过!
现在大明的国号为正德,所正的也有这份刚勐的武德!朕不管其他的,凡我大明将士,敢于亮剑,就是打败了,朕也不会杀头,为何?因为他是为了大明、为了朕在拼命!没拼成不要紧,朕陪着他们紧衣缩食、积攒军需,再拼一次!
说到这里,他声音陡然提高:“你们再看看石将军,他身上的伤是为谁所受?身上的血又是为谁所流?!难道让他挨了鞑靼人一刀,回到宫里还要再挨自己人一刀!绝对不行!
天子为九五之尊,要担天下之责,朕今日就要为天下人留下这一名败将!至于是非功过,千百年后,留待后人评说!”
石奉听完以后大受感动。
这便是英雄气概般的帝王。
“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石奉在此立誓,此生此世,必为陛下肝脑涂地,为大明杀尽北虏!”
当李东阳和谢迁都走了以后,朝堂之上不会再有人在这种关口反对他了。
实际上,王鏊、闵珪等人都是认同皇帝的人。
皇帝有这番担当、有这番胆魄,这没什么不好。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当年正统皇帝要能像今天这样,待在宫里,把该安排的大臣安排好,何至于会有土木堡之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后就是化成了一句三呼万岁。
不过关于石奉的处置,还是要继续。
他现在的官位是保不住了,毕竟打了败仗,如果没有一定的奖惩机制,那打败仗都成了无所谓的一件事也不行。
“石奉,虎贲卫还有约一半的人,这些人也都是经历紫荆关惨败的你的旧部。朕还是将他们交给你,你降为指挥使,朱凤降为指挥同知。你,可愿领命?!”
“臣愿领圣命!”
“好。此刻,易州和涞水都有大军驻守,临时调动是为大忌。所以,你便去良乡县。这个时候,百姓抵抗鞑靼尤为积极,你到了良乡以后,朕允你招募乡勇,连接民兵,并与他们共同作战。望你不负虎贲之名!”
“微臣,谢陛下隆恩!”
……
……
石奉当时虽然昏迷,但他是力竭,身旁的属下一直护他周全,所以仅仅有些轻伤。
从宫里出来以后,他便带上虎贲卫指挥使的令牌找到了朱凤。
朱凤当日作战也算尽力,他被从紫荆关背面攻击的鞑靼军阻隔在外,但是没有逃跑,而是汇集虎贲卫所有士兵连续攻打了几次,最后实在是寡不敌众,他自己也受了点伤,头上也还包着纱布。
也许男儿就是容易被军旅之中、同生共死的气氛所感染,朱凤在亲眼见证身边的人战死之后,性子也有些改变。
他倒不是那种突然开窍,他只是想报仇、雪耻。
石奉还好,他还有身为成国公之子这种面子上的东西在呢。
祖宗大杀四方,子孙慌忙突围?
说起来就是个笑话。
“石指挥,什么时候出发?”
“朝廷给了三日时间挑选虎贲卫中能战之兵,三日后午时出发。”
“末将一定到!”
按理说,石奉应该规劝他,虽说不是什么致命的伤,但至少要把伤先养好。但作为同样经历过紫荆关之战的人,他理解朱凤的心思。
所以规劝的话他一句没讲。
……
……
而这个时候的紫荆关,鞑靼大营。
达延汗让他的部队获得了两日奢侈的休息时间,
提这个建议的,还是马益谦。
他认为像也先一样,马不停蹄的奔向京师不是什么好选择,
他对达延汗说:“大汗尚有五万兵马,其中精骑仍有三万余,只要军心士气可用,兵为气足之兵,将为敢战之将,大明并没有能力击败大汗。除非像当年的也先太师一样,把一支精兵,跑成一支疲兵。与此相比,早两日到京师与晚两日到京师,又有什么打紧?”
达延汗一听颇为有理,此外,紫荆关一战也确实太过艰苦,战士们不可能连续作战。
现在经过两日休整,情况便好上了许多。
但休整太多时间则不行,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们的粮食快跟不上了。
换句话说,到了出击的时刻了。
另外,这两日,达延汗也没有完全的撒手不管,外出探寻的斥候,一个没少派。
有些情况,他也了解了。
“易州和涞水,都来了守军,这事你觉得要如何应对?”
马益谦不以为意的说:“紫荆关都挡不住大汗,两座县城能挡得住?”
这倒有道理。
“但有个奇怪的现象。”达延汗也是头一次遇到,“本汗派出去的打探消息的人,总是有回不来的。这做何解?”
马益谦也是知道的,“明军黔驴技穷,在鼓动民间百姓对抗大汗。”
“百姓?哈哈哈。”达延汗和帐中各将军都哈哈笑了起来,“百姓安能抵挡住本汗大军?”
这些人在笑,但是马益谦没笑,
“此时说来确实滑稽,但问题在于,这是大明天子所定之策。”
“所以呢?”达延汗不以为然。
马益谦却心有余季,“天子谋事,从来都是思虑周详的。”
“他当真那么厉害,为何还会在紫荆关吃了败仗?!”
“哈哈哈!”
帐中又是狂笑。
只有马益谦心中都囔,要不是我提醒,你们还在紫荆关前耗呢,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耗的,人家在等援军,你们在等什么?
哪里像现在,虽说有些伤亡,但局势打开,比被堵在紫荆关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换句话说,明朝这位天子的安排其实都没有出错,只是多了自己这一个变数。
“传令!开拔行军!”
呜!呜!
军号的声音响彻山谷,轰轰隆隆的马蹄声能传至十里之外。
这里一动,易州、涞水就开始收到消息,鞑靼行军较慢,所以紫荆关一失之后,两座县城里的百姓就大多逃亡了出去,几天的功夫,走了七八成,留下的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听了朝廷的旨意,选择了杀鞑子!
所以当达延汗领兵抵达易州县城的时候,发现这是一座空城。
“空城计?”达延汗也是知道些汉人历史的人。
马益谦也搞不清楚什么状况,他是有些才学,但又不是不出世的谋士,不能做到事事尽在掌握。
他只是有一种直觉。明军一定准备了进攻的手段。
“这城,不能进!”
巴尔斯大骂,“放屁!就是满城有守军都拦不住我们!一座跑空了的城有何不能进?!”
达延汗则多些谨慎,“库台,你带一路人马去城中搜寻些粮食,其余人就驻城外。”
“是!”
这样一直到傍晚,其实也没什么异常,虽然马益谦很紧张。
但到了暗夜之后,情况开始变得不一样。
休~嗙!
一道烟花升空,随后就是突然乍现的呼喊声。
“冲啊!”
“杀敌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