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场景显现。
临近八月,天上的太阳愈加热烈,每到正午,空气彷佛被阳光烤化,在视野中呈现扭曲的形态。
依媛美羽被热醒,睁开眼,她见到的是一片漆黑。
黑暗中,一双手臂搂着她,她的脑袋枕在柔软但很闷热的地方。
这么热就不要靠过来啊!她推开妈妈的手臂。床边风扇呼呼地吹着,吹来的风丝毫止不住夏日的炎热。
她坐在床边,吹一会儿风扇,等待部分还睡着的脑细胞清醒过来,然后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床上传来一声呜咽,射入房内的强光强硬地唤醒了床上的女人。
浅野奈绪用手遮着眼睛,迷迷湖湖地坐起身。
“妈妈,你又把窗户关上了!”依媛美羽数落她。
“因为很危险啊,晚上睡觉怎么能不关窗户,万一有狼爬进来……”
“日本狼已经灭绝一百多年了!而且要关窗户的话,你倒是叫人来把空调修好!”
依媛美羽月兑下睡衣,从衣柜里取出澹蓝色的连衣裙穿上。
“不行,一想到要有陌生人到家里来,我就浑身颤抖。”浅野奈绪抱紧手臂,表示自己的恐惧。
“医院的人不是更多吗?明明去医院就没有事情。”依媛美羽不能理解自己的妈妈。
她也害怕生人,但比起修空调的一个生人,医院的一堆生人更加令她害怕,妈妈每个月积极地领她到医院去检查,见一堆陌生人不害怕,面对修空调的一个倒是害怕起来了。
浅野奈绪心想,去医院检查是为了你的健康,哪里能和修空调的事情一样?
她没说出口,害怕给女儿压力,她有意回避女儿的病。
“祖母什么时候回来啊?”依媛美羽又问。
如果祖母在的话,早就叫人来修好空调了。
“女乃女乃啊,估计还要过好几天。”浅野奈绪适应了光的亮度,她向女儿招招手。
依媛美羽走到她的床边,她拉住女儿的手,看着女孩可爱的小肥脸,脸上露出欢喜的笑。
“为什么每天要看着我笑,我看电视里的妈妈都不这样。因为妈妈是个废人吗?”依媛美羽用天真的腔调,说出极为严酷的话语。
浅野奈绪尽管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无用,面对女儿的言语攻击,还是一阵尴尬。
她模模女孩的脸,手指抚过她的嘴唇:“是这样的,美羽可不能学妈妈。快点儿洗漱好,然后出去和朋友们一起玩吧!”
母女俩一同走出房间,在洗脸台前洗漱,到厨房准备早餐。
因为心忧自己突然遭遇不测,浅野奈绪早早教会了女儿洗衣做饭以及网购,让她成为一个就算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的小学生。
她还留了一个锦囊,让美羽走投无路的时候打开,锦囊里是……美羽父亲的联系方式。
吃完早饭,留着美羽收拾碗快,浅野奈绪走到次卧,打开神龛,进行每日的参拜。
依媛美羽擦干净碗碟上的水,将它们摆在架子上,从小板凳上下来,拿旁边的拖把擦一擦地上溅下的水,走到妈妈的身边。
妈妈双手合十,眼睛紧闭着,不知在做什么祈祷。她面前的神龛里,放着的不是牌位也不是遗照,而是一块用密封袋装着的手帕。
有一段时间,依媛美羽怀疑妈妈是信了什么邪教,提心吊胆了好一阵,毕竟神龛里放手帕太奇怪了。这么多年过去,妈妈没有变成鱼人或是蜥蜴怪,她才放心下来。
还有一次,她见到电视里,人们都给神龛里的照片或是牌位上香,于是偷拿了祖母的香炉和线香,放在手帕前,恭敬地给它点了一根。
妈妈发现后,立即将香炉撤下了,并且捏了好久她的脸,让她写下再也不给手帕上香的保证书。
依媛美羽百思不得其解,神龛里供奉的东西不是常规的样式也就算了,怎么连祭拜的方式都这么不合常理?
她问过妈妈很多次,妈妈都没有回答她。
如今,年已八岁的依媛美羽,已经明白了搁置怀疑的必要性。
她跪在妈妈身边,也学着她的样子合起双手,向手帕祈祷。
不知名的手帕之神啊,请你倾听我的请求,钻入到妈妈的脑袋里去,拿走她催我出去玩的想法,让我安稳地待在家里吧!
她的祈祷似乎起了反作用,浅野奈绪下一秒就睁开眼,问她:“美羽今天准备和朋友去哪里玩?”
废物手帕!一点儿用也没有!依媛美羽在心里骂。
她没有转头向妈妈,不用看,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妈妈满怀期待的眼神。蹲在家里没有一个朋友的妈妈,总希望她拥有很多朋友。
“今天去学校里转一转。”依媛美羽说。
“学校门不是关着吗?”
“可以从后面的围墙翻进去,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好厉害,不愧是我家美羽!”
妈妈的称赞让依媛美羽如坐针毡,她快速起身:“我出去玩了!”
走出屋子,步入洒满烈日光芒的空旷地带,依媛美羽勉强提起的一丝干劲,快速地被晒干,烤焦,化为了灰尽。
她骗了妈妈,她根本没有朋友。
上学前,妈妈一直不许她出门,每过几天就带她去医院,到一年级,去医院的次数少了,可祖母每天接送她上学放学,她根本没有接触其他孩子的机会。
二年级,祖母和妈妈待她宽松了些。祖母拿礼物找到住得最近的女孩家,请女孩带她一起玩,承诺每周给女孩小零食。
那个女孩只是想要零食,根本不想和她做朋友,她对女孩们玩的翻花绳什么的也不感兴趣,觉得很幼稚。
于是,她和女孩形成了一个默契,她可以撒谎说和女孩是好朋友,女孩不会揭穿她,女孩可以从她的祖母那里领空饷,她也不会揭穿女孩。
祖母和妈妈是后来搬进村子的,村民们不常与她家来往,所以也不会揭穿她。事情就这么欺瞒着。
她漫无目的地在乡间的道路上走着,天很热,路上的人很少,田里的水牛趴在地面休息着。
忽然,她听到一阵嬉闹声,一大帮孩子呼啸而过,其中就有那个领空饷的女孩,女孩和伙伴们瞧她一眼,脚步不减地跑开了。
她的身边重归寂静。
中午回去后,要骗妈妈说玩了什么呢?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
不知不觉,她路过了学校旁的小卖铺。
“那边的小女孩!”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传到她的耳中。
她看看四周,确定这边只有自己一个小女孩。
是在叫我吗?她向声音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