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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涣散消弥之初,他见到前方有无数牵引辐散的光华袭来,七彩道道,交织纵横,聚合变幻,偶成圆形,偶有方形,偶有无数边角的不规则,如同中间牵引了一点,伸张吐纳,隔了暗沉的河水,如涉夺目幻境。

那些光华越来越近,最后庞大得不能触目望及边界。他微微睁了眼睛,即便神志已渐渐模糊,但仍发现自己的身躯衣袍正被湍急的水流卷了,强力地引向前方。

陆离闸,便是此处了吧。

心口有巨大的悲绝涌上,脑中有无数画面断层似地贯纵在自己脑际,画面或暗或明,他或嗔或笑,他默默地站了一边,无限闲淡宽和。

鲲哥哥,我们回去吧。

那光怪陆离的幻境前方,却只站了一个不着衣物的少年,他背对了他,看了陆离闸的变换开和,栗色的短发随了涡流急急得卷向一边,身体僵直,双拳紧握。

蓦地,汹涌扯了身体的强大引力忽而一沉,这种反弹震得他的胸肺身体一阵撕扯钝挫的疼痛,伴了意识短暂的清明,稚子见的前方闸阀处涌出刺目的鲜红,浓重如斯,瞬间掩盖了陆离光线,它由浓转淡,渐渐弥散到他的身前。

陆离闸阀一个贯耳的吱嘎闷响,如绞进了什么物体,那光轮也一时滞钝了不再变换。

栗发的少年转身,急速游至他身边,牢牢架了他的身体,便向滞钝的闸阀中,那红色最浓处冲去。

这样如甜似腥,这样如清似浊,这样汩汩流散,这样安谧无言。

穿过无数寒冰利刃那刹,他见到利刃中挂了一个人身鱼尾的庞大身躯,头颅和一条手臂已然不见,另一只连了驱赶的臂上布满晶莹的鱼鳍。

七彩陆离光线的投影下,它无声无息,无力颓败,一如破絮。

稚子觉得自己的双眼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他低头用手去擦的时候,看到下方利刃交错处,有一颗黑发的头颅,正仰了面,睁了青灰的眼,好像还在那处凝神望了他。

“鲲哥哥鲲哥哥啊啊啊”

那时候,他知道了什么叫死亡。

即使眦目暴流了血泪,即使撕扯心肺呼叫哭喊,即使挣扎耗散所有心力,他只睁了青灰的眼,若有似乎地看了一处,犹自静谧、虚无,无声无息,无边无际。

而碎心哭喊者,只被架了越游越远,看不到他的眼,看不到他的头,看不到他的身形。

一阵沉钝的辗转声传来,陆离闸阀终于咽下了梗喉之物,终于再次开始流畅的光合变幻。闸阀中间的血一瞬浓重后,也逐渐被湍急的水流渐渐冲散、消弥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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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风雪下了三天三夜,如同上天的一场盛怒,势猛而固劣。浓重厚实的沉云黑压压地直直逼了脑门,喧嚣的暴风雨雪尖声呼叫着缠了主船一身,还有硕大冰雹砰砰落地,砸船毁物,伴了那巨响竟似有人从天上砸下炮火来。雪随了风多呜呜地飘散空中,偶混了雨掉落海里遇水即化,但三天三夜的暴作,主船甲板上仍是积了厚厚一层。

这般异象,曾在偶然间听到民间粗巷那黄口书人绘声绘色地说起过,但当时只当是他为了博人眼球,哗口取宠罢了,竟未曾细细听夺。自家奉命驻守沿海虢沧二十年,何曾真正见识,何曾想过自家前程、九族香火竟要断断葬送于此。接连三日劳神苦思、辗转不眠,使得原本丰神锦衣、保养有度的四旬男子瞬间颓老十载。

夜间寅时起,风雪终于有了缓势,他仍戳心难安,便亲自绕船视察了一遍,待看到各番工序尚自有条不紊,人心亦自稳当,才定定地走到此处来。

青蓝蟒袍的五旬老者站了甲板积雪处,一站便是四个时辰有余,他一瞬不动地望了天海相接的远处,由了风雨袭身、残雪飞面,花白的须发结了道道冰凌。他置身风寒,混若未知,直直地只亲眼看到这风雪逐渐缓解、停歇。

金黄的朝曦喷薄云雾投入海面的时候,他终于吐出胸口郁气,定定地放下心石来。自家的乌纱尚且待论,自家上下老小的命,好歹保住了罢。

此番,他心旷神怡地负了手,迎海站了欣赏这迫人朝华,见那沉云流水般往脑后掠过,露出幽蓝晴好的上远天色。气流依然刺骨寒冷,但他的心脏却由了这朝日跃跃怦动,舒坦灼热不已。

这番祥和静谧被一阵凌乱的脚步打乱,一胡乱包了裘袄的小厮一边扶了头上绒帽,一边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口中大叫:“叔父,叔父,不得了了。下舱出了乱子了。”

他转身,充血双眼上的浓眉狠狠拧起,刚好侥幸逃过这夺命风暴,这边杂碎厮混又要来添什么乱子。抬头望了望上方掩了厚厚裘帘的船舱,强行按捺住心不快,沉声喝问:“放肆大胆不要命了,在公子府舱下喧哗”

小厮惊惧地一怔,慑慑地掠目扫那府舱一眼,忙低下头,伸手模模了自己的脖子,狂咽唾沫,大气不敢出得。

见他放乖老实,蟒袍老者拧了眉说道:“晓得规矩便好,你当这还是虢沧郡府么,由得你大呼小叫,不成体统?这夺命的风雪下了三天三夜,公子却未曾宣老夫见得一面,公子喜怒一日不知,老夫自家老命便一日如砧上鱼肉。你要想保得性命,便万莫再与我添乱。”

小厮闻言苦了脸,他嘴上吧唧叫屈,一边俯身上前,悄声道:“敏儿自当遵得叔父教诲,近日也万万不敢与叔父寻的麻烦。只是这厢,下舱那可真真出了乱子,差点要动上人命了。”

闻言,老者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哑声怒道:“下舱除了杂物便是死尸,何事能惹起乱子?”

小厮忙小心得抓了他的手,面色苍白地道:“叔父不知,两天前的夜里,风雪初袭的时候,有人在装船混乱之际私自捉了只海妖,为掩人耳目,便将它与下舱的死尸放在了一起,妄想返航后自己私自藏了去。”

男子又惊又怒,充血双目裂裂圆睁:“竟有这等事情,为何无人来报两天,整整两天,妖物伤了公子,你等便是有九条性命都担当不起”

小厮吓的一阵抖索:“那朱万原是私自藏妖,后来被亲近的吕限远得知秘密。他们达成一致,日后贩卖妖物后钱财两分。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朱万变卦,惹得吕限远大怒,当下便打了起来。一向懦懦的朱万此次下手极为狠重,现下正打得吕限远命悬一线,任是谁都劝不下来。”

老者重重喘着粗气,目中恨意必现:“谁都劝不下来,不会一刀果断了他”说完,拂袖走去。

小厮端好受勒的脖子,忙急急跟了上去:“叔父,要敏儿去禀报陆大人么。”

“你想自己也断命,老夫不拦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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