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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卓暖初却不知道即将进行何事,他顺着人群看去,只见船沿处跨坐了十几个人,在这生冷的暗夜里赤臂露腿,浑身冒着白腾的湿热气息,随了话语呼吸,口鼻中亦喷着白茫的哈气。

船沿高处,一个海蓝衣袍的男子迎风抱胸而站,背立的身影挺拔简凝,仿佛冷目监视着方下的一切,即使在这喧闹喜庆的气氛中,他仍沉稳冷静如常,便是这磅礴的海势,都不能动摇他分毫。海风拥了他的发丝直直地拖曳在后,唯见后颈衣襟处斜斜插着一把扇子。

卓暖初不由被那个黑色天穹下猎猎风动的简凝身影吸引,他怔怔地看他看了许久。那时,他尚不知便是此人将他从下舱捞了上来,在他背上轻轻一点,从此将他献于了赭国世子秦王孙。

卓暖初正看得失神,余光所及却看到年少的世子扫了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双眸游移在他与那身影之间。这如抽丝剥茧一般的眼神震得他心中一吓,忙慌慌地收了眼神,往身旁的船柱后躲去。

那船柱及投下的暗影正好罩住他的身影,但那双依了手,微微往外探出的流潋双眸,其内风华仍是夺目可见。

秦王孙看着看着,面上笑意逐渐隐去,生出一番失神。

油锅被众人齐声吆喝中抬了过来,合力放在了一堆架木烧得正旺的火上。随了油锅逐渐抬上的还有一缸缸随步摇晃、醇香四溢的酒。

油锅旁边放有一张台子,上面密密麻麻排放开盛满作料的盏碟。几十个厨子模样的人自有一番神技,左右双手各展其技,呼呼的一片刀光交叠中,一阵齐齐的拍案之声,便见一排排形状各异但无不冷光烁烁的厨刀物什,放在了厨案上。

这番绚技,引得众人一阵瞠目惊赞,四周齐刷刷的顿住了起先的喧哗之声。

但是那些厨子,仅微微佝了身子,一副立身待命的模样。

秦王孙目露赞许之色,看陆潜一眼,陆潜却面色平淡,风雨不动。

秦王孙拿了一把厨刀在手,近眼扫过,那冷锐锋利的刀身映出身后正冲天齐放的绚烂烟火。他拂指拭过,口中似悲似慨地一声轻叹:“这上好玄铁锻造的刀,用来切菜磨骨,物不能尽其用,人不能尽其才,何其可惜。”

青蓝蟒袍、须发花白的阮探禄忙匐身上前接了刀子,经了上午的屠戮之事,他现在老迈的像一条失了斗志的老狗,只强打着精神迎合主人,谨慎得不敢有一丝差池:“公子金尊,这等厨子耍弄的家什,入不了公子的眼。”

秦王孙笑着拢了手在黑色大髦中,环视了身周一圈,招了阮探禄在耳旁,作语几句。虢沧阮府令忙诺诺地领了命,又与身后一灰褐衣色的精壮男子附耳交代。

那男子得了命令,朝厨子横眉示意,厨子便齐齐往后退了十步,但仍是双手埋了袖中,谨慎待命。

站在高处,衣袍翻飞的陆潜微微侧了侧面,烟火照出他清癯的脸面,单睑眼眸微微眯起。

灰褐衣装的男子用手捂口,少咳几声,清了嗓子朗声说道:“想必诸位已然知晓,今日陆大人神勇手擒的了一尾白色巨鲨。今夜恰逢公子兴致,有意船上摆设筵席以犒劳诸位出海劳顿,鲨鱼为食,美酒为酿,各取所食,彻夜痛饮,不醉不归。”说完,自家嘴上已浮现起不可自抑的笑意。

而下方船舱突然传来一阵闷闷的碰撞,随了海波激荡便是船身一阵微颤。众人忙忙往船沿涌去张望,想一睹传说中陆潜只手擒获的白鲨。只见伴了一阵海浪翻腾扑面,一尾身长堪达六米的白色巨*翻身窜出海面,但不过片刻挣扎,又似得了极大痛苦般直直跌回海中,拍起数人高的巨大*浪。

白鲨这一番现身,顿时惹得众人齐齐大声惊呼。

他们被这白鲨吸引,几乎无人见得白鲨腾空时,站了船沿高处的身影双臂一展一收,十指绕动中,清凌光线交织牵引的瞬间变化。

灰褐衣装的男子面露得意,倒似制服这白鲨的人是他一般。他又是一声顿咳,顺利引回众人的注意:“这白鲨乃海中恶霸,凶残嗜血,时有海民出海不慎便遭了它的毒手,先是在海中流血至死,再被它吞吃了,尸骨无存。今日我们便让它以肉偿肉,以血偿血,以命偿命。”

惊恐之余,自然成功地激发了一干人众的慷慨激怒。他们咬牙切齿,只待磨牙欲试,撕食其身方能解恨了。

灰褐男子抬手凌空按了按,好像能借此按下众人的愤怒浮躁一般:“大家稍安勿躁,这白鲨现在只是俎上之物,可能奈何。今日设宴,无丝竹乐艺助兴,意兴终究阑珊了些许。叶某斗胆向公子请个愿,讨个赏,让诸位施展身手,比试竞技之余,也好得个彩头,可好?”

果不其然,一番话引得一阵阵海浪般的应声答好。

叶姓男子见状果真得意,但亦不敢妄失了身份,忙矮了身子往秦王孙伸了双手过去,口中腆道:“公子,弟兄们好兴致,公子可能赏赐点小物什,等下弟兄们去削食那白鲨的鱼肉,亦更有劲头。”

又一轮烟火般了啸鸣之后炸在巨船上空,蓬勃硕大的光华或明或暗地映了年少世子一身。

秦王孙看了探在自己咫尺之前的双手一眼,又看了看伏首腆颜的叶姓家厮,一声轻呵笑出了喉,随即便从腰侧取出一把缠银镶玉的弦月弯刀,横手放在那家厮手中,口中还不忘调侃:“我这刀,只是名字听着有点瘆人,叫勾耳。其实便一华而不实之物,可比不得诸位豪杰英雄手中宝刀,有削铁吹发的锋芒。但既为助兴,如英雄们若不弃,倒是可以得了拿回家哄妇孺玩乐玩乐。”

那勾耳横躺在叶姓家厮手中,缠银处冷滟流光,沿了刀身点缀其上五颗帝王绿浓得化不开融不掉,如能将身周光芒都尽吸入内。

见了这匕首,一旁的阮探禄不慎一个趔趄,幸好得了旁边小厮的扶住,才不至于被人看出惊慌失态。

他驻守虢沧多年,虽与君城宁兰集结无多,但直接参与几十年来琅嬛的整修和治安,自算是朝中一名要员。五颗帝王绿,“五子连心,帝福蒙荫”,十三年前武宣帝世子诏文上的灼目八字,他自铭记在心,断难忘记。

五子连心,第五王子系连帝心,五颗价值连城的翡翠缀嵌刀身,俨然连心之势。帝福蒙荫,那凝神失魄的帝王绿,枚枚价值连城,堪比江山社稷。

武宣帝将时年五岁的嫡皇后遗子扶为世子,饮食寝居,文武德行,无不一一悉心照料指导,那番护犊恩宠,举世皆知。

只是可惜,他对那世子是一无所知,唯知举世所传的:厚德载物。

他只道陆潜便是朝中一掌管琅嬛要事的紧要官员,因官务机密,方保留了身份。此番得了他的命令筹谋出海,调查琅嬛狱令失踪的案件,只为镇压地宫叵测,而随行的那位公子看着身份高贵,不可轻易招惹,却也只便一世家的闲散纨绔而已。

现在看来,他的一无所知,近乎无知和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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