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你感到羞耻。”王解放说,“你竟然,还要向张厂长汇报,你信不信张厂长马上赶出去?”
“我,我什么也没说。”
王解放更火了,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还想不承认?还想赖账?”
“我没赖账,我是说,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当我什么也没说。”
“迟了!你说了,你什么都说了,你要把人当牲口!”
“我没有。”小赵有点垂死挣扎了,“我,我只是一个小技术员,我就是想搞破坏,就是想把牲口吃的原料掺进女乃糖也不可能。张厂长叫我们想想办法,打听打听别人是怎么干的?我打听了,人家骗我也好,开玩笑也好,那也是别人说的,我只是向你们领导反映,要不要那么干,也是你们拿主意。”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王解放说:“你别跑,你别跑,有这个想法,就够歪恶了,就够资格拖出去枪毙了!”
话没说完,小赵已经跑没影了,一会儿,只听见梯楼口传来“扑通”一声,再听见小赵“唉哟”惨叫,不知他是不是一脚踏空滚下了楼梯?
向张建中汇报的时候,王解放先把小赵臭骂了一顿,那家伙好的不学,尽往想些歪门邪道,打探到那么个馊主意,却当宝了,竟然敢向你汇报。那家伙简直就不是人,猪狗不如,竟然还想说服我!
“我把他赶了出去。”王解放说,“他要迟走一步,看我怎么收拾他。”
张建中在电话里笑,说:“没想到,你那么义愤填膺!”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受过军队大熔炉的锻炼,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
“你说什么?”王解放以为自己听错了,“遇到这种事,只要是个人也会义愤填膺吧!”
“我就很冷静。”
“你是年少老成,我没你那么好的自控能力。”
“我可担当不了你的夸奖。”
王解放心儿跳了一下,问:“难道真是那么回事?与你们打听到的消息不谋而合?”
“这倒没有。”
王解放松了一口气,说:“我也觉得不可能。怎么能那么干呢!”
“正常状况下,不会那么干,非正常状况下,就谁也说不清了。”
张建中不得不多个心眼,回想起那师兄的话,你还不得不往那方面想,——技术不相高下!
——脑筋转不过弯!
如果,大白兔也这么干,完全可以把这两句话理解为,我们与你们的技术也差不多,你们的成本降不下,主要是你们脑筋不会急转弯。
现在什么世道?发展是硬道理,国企生存是硬道理,脑筋不会急转弯,就会被人家赶出历史舞台。
糖厂奄奄一息,与脑子不会急转弯无关吗?
当初,边陲镇按班就部,能有旅游区的崛起吗?你张建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走私开赌场,没一样是好事,但边陲镇发展起来了。不管现在如何,至少提升了它的发展速度,改变了它的冷清。
总工程师回来的时候,张建中问:“你师兄也没跟你明说吗?”
“那家伙嘴严得很。”
张建中并不想直说,开导式地问:“是不是我们的原料有问题?”
“从原料上说,我们应该比他们优胜的,比如食糖,我们是直接生产的,他们还要向外购进,仅这一项,我们就应该比他们的成本降低百分之十到二十。”总工程师说,“我个人认为,可能是生产流程方面的问题。毕竟是大厂,又是专业厂,生产流程方面的支出,会比我们少很多。”
张建中问:“少百分之十到二十怎么样?”
“你是说,刚好抵销了食糖那部分的成本。”
“总不会更多吧?”
总工程师似乎自言自语:“还能有什么原料成本比我们低呢?”
“是不是可以用一些替代品?我们认为,只能是这种原料了,但人家用的却是另一种原料,这种原料价格非常低。”
“我不是没考虑过,我把他们购进的所有原料差价都比我们低百分之十,但也无法生产出那么低成本的产品。”总工程师说,“所以,我还是坚持,是技术方面的原因。”
——他们的技术力量比我们雄厚,像我这种职称的技术人员就有好几十个,每道工序都有三几人,仅是生产工序节省的开支就不是小数目。而我们厂,只有我一个,在研制方面还可以抗衡,其他工序就比不上人家了。
——科学是生产力。现在做事,不是靠埋头苦干,而是要巧干,怎么巧?就是依靠科学。
张建中想起那师兄说总工程师一根筋,不仅笑了笑,虽然从表面看,那师兄更像一根筋。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他说,“通过化验,从他们的商品里,可以鉴别出他们使用的原料?”
“不是不可以,但有这个必要吗?”
“很麻烦吗?”
“麻烦是有点麻烦,有些原料,我们还没能力鉴别。”
张建中问:“又是技术的问题?”
“倒不是技术,主要是仪器,有些先进的仪器价钱比较高,没必要花那么多钱购置。化验这东西,不是经常用的。”
“总有化验的地方吧?”
“省科学院。”
张建中说:“明天,我们就回去干这事。”
他不能轻信小赵,更不能凭空想象,只有拿到化验结果,才有发言权,才有可能说服总工程师。有时候想,牲口也是生命,这牲口可以吃的东西,人怎么就不能吃呢?有时候想,人家可能干的事,我们为什么不能干呢?而且,人家还是大企业,名企业,大白兔的牌子响当当。
如果说,走私的时候,自己还忐忑不安,如果说,开赌场的时候,自己还诚恐诚惶,现在,张建中却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人家都开了先河,你不过是跟在后面跑,人家玩得风生水起,你跟在后面分一杯羹又算得了什么?
张建中是一个人回到厂里的,总工程师下了飞机,从商场买了一包大白兔就去了省科学院。他很不愿干这事,甚至觉得张建中不懂科学瞎指挥,难道他总工程师就那么没水平?女乃糖用什么原料自己也不懂?那几乎是通天的。
然而,他又不能不服从。
你不听厂长的还听谁的?行政管理一切,厂长领导总工程师,你技术再尖,也要服从行政管理。只是平白无故地花那么些检验费,他心痛。
张建中嘱咐他,“最好找熟人,有条件的话,你亲自参与。”
他担心真化验出问题,科学院出于某种——现在也说不清的目的,隐瞒真相,给总工程师一个虚假结果。
本来,张建中想与总工程师一起直到化验结束才回去的,但总工程师一再提出,这点事他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一定要张建中回去,张建中不想造成他误会自己不相信他,才一个人先回了。
临分手,张建中又嘱咐了一句:“不管化验出什么结果,你都不要向外张扬。我们研究后,再走下一步行动。”
回到厂里,张建中要小甘把小赵叫到办公室,小赵像老鼠见猫似的,整个人都蔫了。
见了其人,他才知道小赵是谁,一个很精神的小伙子,每次在食堂碰面,总跟自己打招呼,总挂着一脸灿烂的笑。不是每个人都跟厂长打招呼的,也不是每个打招呼的人都表现出很愿意的神情。
张建中问:“怎么没精打采的?”
“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被王副厂长批评了,回去后,我也觉得自己太不应该轻信谣言,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认真分辨虚实真伪。”
张建中笑了笑,说:“你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