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采薇扯谎:“哦,早上我去马厂胡同找陈经纪的时候,有路人向我打听李伟的下落,我一来不知李伟是令尊,二来目观此人贼眉鼠眼的,不是良人,就说不知道,没听过此人。”
李太后的父亲李伟好赌成性,众所周知,所以魏采薇无中生有,弄出个路人来,以圆谎言。
李九宝一听,不疑有他,脸色一变,“定是赌场来催账的。”
陈经纪说道:“你父兄还在三里屯,怕是赌场的人又要堵门讨债,你一个姑娘家独居不安全。你今晚住我家,和我祖母一起睡,我去邻居王二狗家借宿。”
李九宝低声道:“又要麻烦你了。”
看来李家被赌场堵门追债这种事情时有发生,领居们帮忙打掩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经纪道:“大家都是邻居,理应互相照应。”
两人言谈间,魏采薇麻利的把陈经纪昨晚送的大西瓜切了,抓了几把干果子摆盘,招呼两人坐下吃茶果,“今日劳烦两位了,我行医在外,匆忙赶回家,连一杯热茶都没有,幸好是夏天,就请两位吃瓜果解暑。”
这可是未来的李太后啊!魏采薇把压箱底的吃食都拿出来,热情招待,就怕怠慢了。
瓜都切好了,李九宝不好推辞,道了谢,坐下吃瓜。
魏采薇拿起一颗饱满的榛子,拿夹核桃的铁钳子夹破外壳,掏出果肉,用手掌搓去表层褐色的细皮,放在盘子递给李九宝,“尝尝,这是我家乡的土产。”
李九宝家里虽穷,却落落大方,拿起来吃了,“又脆又香,好吃。”
陈经纪说道:“京城干果铺子也有榛子,但没这个大。魏大夫家乡是那里?”
魏采薇一边夹着榛子,一边说道:“我来自铁岭,这是铁岭象牙山的榛果,还有各种干蘑菇,也是京城没有的风味,我给你们包一些回去,用热水泡发了炖鸡,最是美味。”
李九宝忙道:“魏大夫盛情款待,多承盛情,衔结难应。”
魏采薇指着后院厨房笑道:“厨房至今没有开火,我在外行医,回家只想躺着,不想动弹,一天三顿饭都是在外头吃,没时间烧菜。如今天热潮湿,干蘑菇在家里怕是要放坏了,千里迢迢带来的风物,不如送给你们添碗菜。”
不等李九宝拒绝,魏采薇翻箱子将干货包了两包,分给李九宝和陈经纪。
陈经纪讪笑:“这又吃又拿的,怪不好意思。”
魏采薇说道:“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也没有朋友。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我的邻居是当官的,我这种草民不好和人家高门大户的走动,你和李姑娘虽住在对街小巷,我却和你们投契,以后你们就是我的邻居,邻居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收了礼物。
告辞时,魏采薇把两人送到了巷子口才返回。
回到家里,魏采薇长舒一口气:今天礼数周全,结了善缘,应该给未来的李太后留下了良好的初次印象。
上一世,魏采薇与皇帝后来的宠妃尚寿妃相识于微末之时。
李九宝本来和她们是同一批选进宫的宫女,但李九宝进宫第一天就被管事的太监送到裕王府当差去了,所以魏采薇并不认识李九宝。
后来尚氏因天真无邪取笑敲错磬的嘉靖帝而冠宠后宫,从宫女封为寿妃,魏采薇鸡犬升天,成为后宫实权人物,被诸多太监们追逐,魏采薇选中了汪大夏,结为对食夫妻,尚寿妃向皇帝举荐了汪大夏,从此平步青云。
尚氏封妃时,裕王府里一个身份卑贱的宫女生下了皇孙。尚寿妃作为庶母,备了礼物,要魏采薇送到裕王府。
这是魏采薇第一次见到李九宝。
由于嘉靖帝常年修仙炼丹服药,导致子嗣艰难,后宫嫔妃一共生了八子五女,最后只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公主活到成年。
两个成年的儿子,裕王和景王,裕王得过两子两女,全部夭折。景王的王府连婴儿啼哭声都没听过,无子无女。
在大明皇室面临绝嗣的危机时,李九宝所生的皇孙弥足珍贵。
而嘉靖帝已老,为了宠爱尚寿妃,还经常服用壮/阳的药物,魏采薇判断老皇帝时日不多,裕王虽不得皇帝宠爱,但居长——尤其是景王一直没有生育,裕王的四个孩子全夭折,但毕竟生过对不对?而且李九宝刚生了一个皇孙。
魏采薇身居后宫,不懂前朝,但是她晓得子嗣的重要,所以她把宝压在裕王身上,谋划将来的前程。
魏采薇懂得医术,尤其擅长妇科,她帮助李九宝产后恢复身体,并且消除了李九宝脸上的妊娠斑,让李九宝迅速复宠,又生一个皇孙!
妇唱夫随,汪大夏也暗中成为裕王的人,经历一番惊险惨烈的宫斗夺嫡,景王暴卒,嘉靖帝死了,裕王继承皇位,李九宝作为太子生母,封了李贵妃。
夺嫡期间,魏采薇陷入危险,是汪大夏为她挡住了毒箭,魏采薇全力救治丈夫,才转危为安,但从此落下病根,四十七岁就病故了……
今天见到寒微时期的李太后,魏采薇不禁又想起死鬼老公的好来。
唉,情深不寿。
重生在他自宫之前,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每次都想捶爆他的狗头,可是他才十四岁,年少无知……
还是得原谅他,跟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什么!
帮他走上正路,浪子回头,帮汪家规避将来遇到的灾祸。
这一世,我要保护他,可不能让他再次被逼到自宫这条路了。
不计较,不生气,不锤他,就当是上一世他替我挨过的毒箭报恩了。
只能从报恩上作想,因为魏采薇对十四岁的汪衙内实在爱不起来,甚至还屡次想亲自动手阉了他!
与此同时,城外西三里河一处墓穴。
旁观挖坟的汪大夏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嗯,谁想我了。”
陆英冷冷道:“还能有谁?定是你的红颜知己莺莺姑娘。”
话音刚落,挖坟的锦衣卫叫道:“挖到棺材了!”
陆英吩咐道:“仵作,乘着还没下雨,赶紧开棺验尸。”
接下来要撬开棺材,汪大夏大叫道:“且慢!”
众人以为他有什么新发现,却看见他从马车里提着一把红绳栓的护身符回来了!
汪大夏说道:“这是我今早在投宿的天安寺里求的护身符,你们每人带一个,百鬼不侵。”
昨晚天雷劈死书童之事太邪门,众人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精神,接过了护身符。
唯有陆英不肯要,“我不要,陆大人说过,当了锦衣卫,就不要信鬼神之说了。”
汪大夏指着众人,“他们也是锦衣卫,为什么他们可以要护身符?”
陆英说道:“用来约束自己的规矩,就不要拿去约束别人了。”
汪大夏干脆把两个护身符都挂在脖子上,“你不要算了,我戴两个更保险。”
陆英想起了什么,问:“你的私房钱在陆大人手里,你哪来的钱买这些护身符?”
汪大夏一懵,“你们锦衣卫征用东西还要花钱吗?”
陆英简直无语了,“锦衣卫是朝廷官员,不是土匪!你这是明抢啊!”
汪大夏一脸无辜,“我没抢,我对那个大和尚说锦衣卫需要征用寺里的护身符,和尚就给我一大把——车上还有呢。”
陆英反问:“你都打着锦衣卫的名头了,那和尚还能不给你?”
汪大夏双手一摊:“我协助锦衣卫办案,身无分文,你要马儿跑,又不准马儿吃点草,你也太不讲道理了!”
“你——”陆英扬起鞭子,恨不得抽他一百下。
汪大夏往后一跳,将矛盾转移,指着墓穴说道:“棺材开了,你快去看看。”
陆英收了鞭子,过去一瞧,
十年了,已经化为白骨,仵作下去验骨,填写尸格,说道:“陆统领,死者小月复处确实有一副婴儿骸骨。”
仵作将一根根骸骨从棺材里清出来,排列成型,一大一小,完整的两句骸骨。
锦衣卫在骸骨四周升了一堆火,仵作打开一炳红伞遮住骸骨,从上而下的勘验骨骼。
这是宋朝著名仵作宋慈写在《洗冤录》里验尸的办法,此法可以看出骨骼是否有破裂的痕迹,如果有,就说明生前遭遇暴力打击。
仵作将大小两句骸骨都验了一遍,说道:“并没有受伤的痕迹。”
陆英双手渐渐握紧,“书童没有说谎,禾小姐死于王婆子制造的难产,一尸两命,胎死月复中。”
这时锦衣卫挖到了另一个棺材,这个棺材很小,只有禾小姐的一半,打开一瞧,果然是个空棺!
陆英对着空棺托腮沉思,“禾二小姐逃亡,那一年她七岁,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十七岁了,陈千户父子还有王婆很可能是她杀的。”
仵作说道:“标下上午验过王婆尸体,月复部肿胀,有水,指甲缝里有泥沙,死因的确是溺水,但不能排除有人将她按在水里淹死。”
陆英问:“汪大夏,你怎么看?”
没有任何回应。陆英回头一看:人呢!
手下指着马车说道:“陆统领去看开棺的时候,汪衙内就已经躲在马车里了。”
真是贪生怕死又怕鬼。陆英走去马车,揭开车门,汪大夏就缩在车角,闭紧双目,双手捧着一个铜佛,念念有词:“我佛保佑,群鬼退散急急如律令!”
好么!佛教和道教混在一起了。
陆英哭笑不得,目光落在铜佛上,问:“你小子把天安寺的铜佛给偷走了!”
“征用!是征用!”听到陆英的声音,确定不是鬼,汪大夏才睁开眼睛,说道:“征用不能叫偷……征用!……锦衣卫的事,能算偷么?”(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