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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妃盛情相邀, 魏采薇就在李九宝房里里吃了晚饭,裕王府如此艰难,居然还凑了十个菜, 两个汤,还有一个暖锅,配着切片的牛羊肉片还有蔬菜菌菇。

当然,论吃食奢侈肯定不如陆府, 陆府到了深秋, 还能吃到暖房里种植的小黄瓜,裕王府的蔬菜只有白菜和地窖里种植的韭黄。但魏采薇也晓得,这已经是裕王妃能拿出来的极限了。京城普通人家只能吃大白菜。

裕王妃平日吃饭,菜从不过五味。

魏采薇的筷子只碰了暖锅和两种菜, 其余鸡鸭鱼肉等皆没有动, 寂然饭毕, 李九宝要送魏采薇出去, 被她拒绝了, “外头天冷风沙大,你经期将至,要注意保暖。”

魏采薇走后, 李九宝把没有动过的菜装在食盒里,要丫鬟送到以前同院的八个选侍房中,大家一起改善生活。

魏采薇蒙上眼纱, 系上面衣(口罩),还戴着一顶面纱一直垂到脚踝的帷帽, 把全身都包起来,以防风尘,走出内院, 上了马车再一一摘下来。

马车里已经摆着裕王妃送给她的诊金,五两银子、一筒松江三梭布。这个诊金和她看过病的豪门贵妇比起来是最低的,不过,裕王府穷到给九个选侍摆酒都需要裕王妃偷偷典当头面首饰来撑场面,估计这个诊金拿出来也不容易。

魏采薇将五两银子给了保护她的陆府侍卫首领,“今天辛苦了,拿去和兄弟们喝酒。”

魏采薇如今寄人篱下,出手当然要阔绰一些,不然会惹人嫌。尤其是在这种风沙天出门,她又不是陆府正经主人,要有所补偿。

侍卫收下了,马车出了裕王府,行驶在阜成门大街上,陆府的马车豪奢,车窗还有玻璃,魏采薇靠在车窗,看着风沙刮过玻璃窗。

市井百态,人间烟火。甭管是什么恶劣天气,人们都是要挣饭吃的,路边店铺都开着,只留出一扇门,门口挂着厚厚的夹板门帘,方便客人进出。

路上行人比平日少些,但从未断过,都戴着眼纱,捂住口鼻,猫腰弓背,形色匆匆,忙忙碌碌的讨生活。

途径白鹿观时,寺庙门口有小贩推着一辆独轮车,挂着“眼纱”的幌子,小贩戴着黑色眼纱,蒙着面,戴着灰色头巾,穿着黑色大棉袄,双手交叉笼在衣袖里,蹲在幌子旁边等生意。

虽然小贩的打扮像一块黑炭,看不到脸,但是魏采薇总觉得眼熟,她凑近玻璃窗细看,黑炭小贩也转过头,似乎也看着马车。

但是马车跑的快,很快蹲在独轮车的黑炭小贩身形越来越小,消失在漫天风沙中。

黑炭小贩正是汪大夏,陆府的侍卫们打着陆家的旗帜开道疾驰,所以侍卫们虽然都戴着眼纱蒙着面,汪大夏也能看出是陆家人,只是不晓得马车里的人是魏采薇。

汪大夏今日在白鹿观蹲守。白鹿观是景王出钱修建的道观,嘉靖帝崇尚道教,三十几年不上朝,窝在西苑修仙炼丹,还自封为飞元真君,迷信各种祥瑞。

景王为了投其所好,派人四处搜罗什么白龟、白鹿等祥瑞来献给嘉靖帝,讨得父皇欢心。

景王觅得一头罕见的白鹿,嘉靖帝龙心大悦,将白鹿养在西苑,觉得这个儿子孝顺又懂事,给予不少赏赐。

裕王就从来不干这种讨好父皇的事情,性格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丑又硬。

可惜白鹿不到一年就死了,嘉靖帝很难过,景王又拍马屁,说白鹿在西苑天天听父皇念道教经文,得了感悟,羽化成仙去了,并不是死去。

这下戳中了嘉靖帝的心思,修炼成仙是他的梦想,于是又高兴起来,景王乘机又献“好主意”,要给成仙的白鹿来个风光大葬,并且在白鹿的坟墓周围圈了一块地,建了一个道观,取名为白鹿观。

为了讨好父皇,景王时常去白鹿观打醮。这个道观属于景王府的私产,私家道观,只接待景王府和景王的亲朋好友,一般老百姓是进不去的。

如今晋王失宠,举家去湖北安陆就藩,白鹿观还在,也依然靠着景王府供养。所以汪大夏把白鹿观列为监视对象。

太冷了,汪大夏冻得瑟瑟发抖,蓦地隔着面衣闻到一股香气,他转过头,看见对面巷子口有个小贩推着大炉子,炉子上面放着一口大锅,锅里是粗砂炒的板栗。

汪大夏不饿,但是他冷啊,就走过去买了两大包热栗子,塞进棉袄里头的,啊!这个舒服哟!

汪大夏终于不用缩腰弓背取暖了,胸膛塞进去两包热板栗,冻僵的身体满血复活,回到自己的小摊。

一个蒙着眼纱的道士骑马进白鹿观,看到门口有卖眼纱的,就下了马要看货,看来了客人,汪大夏连忙从蹲姿改为站姿,挺直了胸膛。

风沙天都是蒙着头脸,穿着大棉袄,厚棉裤,雌雄莫辩,道士的目光落在汪大夏胸口上,“这位……嫂子,眼纱怎么卖?”

汪大夏的胸膛塞着两包热栗子取暖,因而胸部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像是硕大的两坨肉。

他是少年人的身板,天天习武,腰肢纤细,没有一丝赘肉,黑布大棉袄里,两包热栗子双峰突起,更显得他蜂腰纤背,丰满又窈窕,像个已婚已育的少妇,所以道士叫他“嫂子”。

汪大夏尴尬的看着胸前的两座山峰,哭笑不得,他将双手从拢着的衣袖里抽出来,从箱子里抽出几片黑、灰色、青等颜色比较稳重的眼纱,“一片二十三个钱,一百钱五片。”

他戴着面衣说话,声音有些瓮声瓮气,加上少年人的声音本就清朗悦乐,道士一听,依然认为他是个大胸少妇。

好一双白生生、骨节分明的素手,指甲修剪的整齐,指甲缝里也干干净净的。

道士心下一荡,死死盯着蒙面蒙眼的大胸少妇,双手接过眼纱,手指头却偷偷在少妇手心里勾了勾,划了一圈。

汪大夏只觉得一股酥麻从手心直传到脚尖,哟,这是个风云老手,见人就撩拨。

冷静!我在这里守株待兔,不是来打架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汪大夏反复告诫自己,强忍住将臭道士揍一顿的冲动,故作娇羞的扭了扭腰肢,捏着嗓子说道:“客官试着戴一戴,奴家的眼纱是上好的绢布做成,防风防尘还能看得清楚。”

若是烈性的良家妇女,被客人在掌心里撩拨时就会羞着脸跑开了,但是眼前的大胸少妇不仅不躲,还嗲声嗲气的和他做生意,看来是个懂得风月的少妇。

臭道士色心顿起,他故意伸手,假装解开绑在脑后的眼纱,却故意打了个死结,放下来,又出言试探,“我的眼纱不小心打个死扣,解不开,不如嫂子替我解开?”

说完,臭道士转过身,把后脑勺给了汪大夏。

老子只卖眼纱不卖身!

汪大夏恨不得一拳把后脑勺打个洞出来,他才没有性子解开死结,一手拉住带子,往上一提,将整个眼纱从脑袋上方扯下来了。

臭道士转过身来,将一片新的黑色眼纱递给汪大夏,“劳烦嫂子给我戴上,若真的好用,我就买五片。”

汪大夏一看到了臭道士的半张脸——他鼻子以下还蒙着一张黑色面巾,面巾一直垂到胸膛,以防止吸入尘土。

汪大夏觉得臭道士的眼睛和额头很熟悉——和通缉画像上绑架魏采薇的车夫有些相似,左眼单眼皮,右眼双眼皮,看上去有些大小眼,粗黑、且短的浓眉,额头高且方,从面相上看,是个刚直方正和善的面孔,一点都不像是坏人。

汪大夏激动起来了,他迫切想知道面衣之下的下半张脸是否能够对的上,于是又捏着嗓子说道:“奴家看客官的面衣都旧了,奴家除了眼纱,还有面衣,都是好料子。”

说完,汪大夏热情的拿出两片黑白的面衣,“面衣和眼纱,奴家都替客官戴上。”

臭道士见大胸少妇如此主动,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若好用,面衣和眼纱我都买五片。”

汪大夏解开了臭道士的面衣,露出了整张脸。

高鼻阔口,颧骨凸起,和画像上的车夫起码有七分相似了!

因外头有风沙,臭道士的眼睛被吹得微微眯起来,汪大夏先给他戴上眼纱,然后蒙上面衣,“客官如何?”

戴眼纱和面衣的时候,汪大夏还故意挺着胸脯,用胸前两包热板栗去蹭臭道士的后背。

臭道士只觉得后背被两团东西磨蹭着,一股麻痒从后背传到全身,颤抖着说道:“很好,我都要了。”

汪大夏说道:“五片眼纱一百钱,五片面衣一百五十钱,一共二百五十钱。”

臭道士从钱袋里模出一锭差不多有三两的银子给大胸少妇。

汪大夏不肯接,“奴家小本生意,找不开。”

臭道士将银子强行塞进汪大夏手里,还乘机用手背蹭了一把高耸的山峰,低声说道:“我把你的货包圆了,不用找钱,你去我的禅房,我要亲自验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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