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話怎麼可信?深雲可是萬里挑一的美人兒,又是大當家故交。難保不會金屋藏嬌,若不交出人來,賠銀錢也使得。總之,今日不給我一個說法,我柳一梅也不會罷休。」
柳一梅惡狠狠地瞪著那一套一套說辭的管家。他說得越多,她就越疑心地覺得是人是藏在了鳳府。
「放肆,快給我把這些刁民統統轟出去。別擾了大當家和公子用膳。」管家明顯氣的不輕,絡腮胡子一顫一顫的。
他話音落,大門也隨即開了,站出來許多家丁,作勢要趕柳一梅等人離開,轉眼劍拔弩張的態勢,險些一觸即發。
「若是在下說沒有呢,不知道在柳老板看來是否有可信度?」
低沉得磁性聲線,冷不丁從嘈雜中傳出來。若不是人多眼雜,深雲真想探頭瞧瞧這聲音的主人,是何許人。
只可惜,猥瑣地蹲在這里好大一會兒,她的腿腳都開始酸軟發麻,再這麼僵持下去。她敢發誓,她可以在這里睡一晚。
深雲一面仔細留意著他們的對話,一面伸手小幅度地捶著無處安放的雙腿。
見著來人,管家微怔著讓了路,沒等他回個明白,鳳崇若已然開口道︰「我鳳崇若說話一言九鼎,既然放了話,那麼也不是誰都可以在這里撒野。柳老板若不方便,鳳某可以讓下人代為報官。」
「這……」
柳一梅遲疑不決。旁邊的大胡子一個勁兒地向她使用眼神也不見回應,要知道鳳家從前可是皇商,連他們都督都要給幾分面子。
「大當家,那深雲和你有交情是怎麼回事?若沒有藏在鳳府,你也敢保證沒有幫助她逃跑嗎?」
「你言語放尊重些——」
鳳府是什麼地方,怎麼輪到一個青樓女子在這里叫囂,胡攪蠻纏?管家暗自思忖,話音未落卻已被鳳崇若的手勢打斷。
「鳳家三當家素來有‘呆霸王’的諢名,劉老板不會不知道吧,至于什麼深雲更是聞所未聞。」
鳳崇若似笑非笑地轉身,並沒有繼續唇槍舌戰的意思,轉身那一刻又道︰「管家,拿些銀子就當請都督府的眾位大人吃酒。」
「是。」
管家咽了一口火氣,不動聲色地向身後的眾人罷了罷手,讓著關門。而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風崇若臨走前示意的角落。
鬧了一晚上沒見著個人影兒,柳一梅一肚子的火氣不知道哪里泄,連著管家給的一百兩銀票也扔給了大胡子。
好一會兒深雲才隱約感覺人群的步子已然走遠,靠在石獅底座上,雖然寒意入骨,她卻已經困得不行。
「姑娘,我們大當家要見你。」
深雲舒舒服服地打了一個呵欠,卻劈頭蓋臉地听見有人說話。聲源太近,腿腳又麻木,嚇得她癱軟在地。
目瞪口呆地直直定楮望著說話的人,明亮的宮燈照得他一張微皺的抹布似得臉,忽然詭異一笑。
只單單听見一句‘帶走’,深雲就已經被架著往鳳家大門里進。
蜿蜒曲折的游廊,紫藤架下掛著鳥籠,假山旁是月亮門,上面懸著六角飛鳥宮燈。典型的江南園林,縱然是夜晚也看得深雲流連。
「姑娘就在這里侯著吧。」
管家神情古怪地反復打量著深雲,像看怪物一般地試探,若不是深雲瞪著他狠狠懟回去,他還看不完了呢。
管家灰頭土臉,一臉沮喪地退出來。一面搞不清楚狀況,一面心里又詫異得慌。
他總覺得書房里的姑娘,他好像在哪里見過,可是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管家,你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月亮門處迎面過來的人,瞅著愁眉苦臉的管家,打了一個呵欠,有趣地問。
見他不答只顧著愣神,覺得沒勁兒。剛剛一直在守歲,現在他可是困得很。
「少爺,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管家眼前一亮,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地拉住了鳳于棲的袖子。
鳳于棲哪曉得他想起了什麼鬼,總之他現在只想要睡覺。苦于管家一直拉著他的袖子,他只能不走心地問著想起了什麼。
「那位姑娘,就是大當家掛在書房里的那幅畫的本人,雖然皮膚黑了點兒,但眉眼間的確是十分相像。」
管家越想越覺得該是如此無疑,不然三當家也不會認錯人。
提起書房里的那幅畫,鳳于棲的睡意頓時散了不少,反而精神抖擻,因為他也知道那幅畫。
從小到大他父親隔三差五就會臨摹同一幅畫,同一個女子。父親收藏的字畫不少,而掛在書房里的永遠只有那一幅人像。
可是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若是現在再如何風韻猶存,也該是半老徐娘,怎還會是‘姑娘’?
鳳于棲這麼想,忙不讓管家走,偏生要問個仔細。
子時一到,許多人家都按時燃了煙花爆竹,頓時夜空中璀璨一片。鳳于棲正趴在門框上听著房里的對話,被爆竹聲驚得跳腳。
「哎呦。誰開的門,不知道本公子——」
才收回受驚的思緒,門卻不知怎的開了。落了空的鳳于棲直直撲在了地上,瞥見靴子時,要出口的話生生咽在喉嚨。
「你在外面听夠了?」風崇若冷著聲,俯視著四仰八叉的鳳于棲問。
鳳于棲心虛地從地上趴了起來,低著頭不敢去看風崇若,聲音小得和蚊子似地說︰「我只是路過而已,沒有偷听。」
深雲在鳳崇若的身後,視線剛好被擋住。處于好奇,她稍微斜了斜身形,側目便見著一個著了品紅深衣的少年。
青絲如墨, 膚如凝雪,低垂的眼瞼睫毛像兩把小扇子一般。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美嬌娘。深雲覺得面前此人竟似容澈一樣妖孽。
她只顧看得出神,對面的少年也仿佛察覺到了,微微抬起頭向鳳崇若身後,急急瞧了一眼又垂下頭去。
估計是念著大年初一,鳳崇若也沒有怎麼說他,只是讓他回自己屋里去。鳳于棲得了好,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
「他就是鳳于棲?」深雲小聲地問,被鳳崇若方才的嚴肅嚇住了。
「正是。」鳳崇若微微頷首,面色又一如和深雲說話前,十分柔和。見深雲愣著,也沒有多說什麼讓她先休息,明天再說。
深雲不敢過多地問自己一肚子的問題,只得隨了丫鬟先去休息,此時此刻,空中的煙火已然消失殆盡。
戰戰兢兢,神經緊繃了一晚上。深雲一躺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起來。
然而,有的人夢里好眠,便有的人寢食難安。深雲的突然出現,像朝風平浪靜的鳳家拋進一塊巨石。
注視著面前的畫像,畫里那個淺笑嫣然,只簪了梅花簪的女子一點兒也沒有變。而他,已經蒼老了很多。
若不是手里折斷的梅花簪子又出現在眼前,那些被時間掩蓋起來的往事,不會再如潮水一般涌上他的心頭。
他想起初次在上官家見到溫如雪的情景,也是這樣下雪的天氣,她懷抱著幾株梅花和宛兒要在雪地里烹茶。
寄養在上官家的那十多年大概是他平生最難能可貴的日子。如今想來,只可惜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得太突然。
他回到了鳳家,宛兒入宮為妃,與如雪也從此斷了聯系。
鳳崇若忽然感慨。如今如雪的女兒帶著她死亡的秘密前來,他更是五味雜陳。因為他對雲卿所說並不是全然不知,這才讓你彷徨。
書房里的燈一刻沒有熄滅,外面閣樓上的人就一刻沒有離開。
鳳于棲拿著千里眼見他老爹悵然若失的樣子,之前的睡意早沒有了,吹著冷風,他此刻清醒得很。
「陟厘,你上次說那幅畫是我爹心里很重要的一個人。如果我告訴你,我今天見著那個女子了,你會如何?」
陟厘環著雙臂,像听一個笑話一樣接口道︰「那不可能,她都已經走了十多年,怎麼可能還活著。」
除非真是見鬼了……
鳳于棲忽然挑眉,得意地看向一票否決的陟厘,繞有趣味地道︰「我就知道你是知情的,虧我對你那麼好,那麼多次問你你都不說。」
哼,就沒見過這樣的兄弟。仗著比自己大幾歲,就老糊弄他。嘴上稱兄道弟,連這樣的事都不肯告訴他。
鳳于棲很生氣,眼楮里都要噴出火來。陟厘有些無奈,很明顯他又被套路了。
為了某大少爺能消氣,他只得把自己所知道的關于鳳家大當家和畫像女子的故事,囫圇地講了一通。
「按照你的所見所聞,那個姑娘應該是畫像女子的女兒無疑。至于為什麼突然出現,我就不曉得了。」
听完之後,鳳于棲除了替他老爹可惜,還糾結了另一樁事,不覺幽怨起來。
「陟厘,你說我該叫她姐姐還是妹妹呢?她皮膚黑黑的,一點兒都不好看。」
畫中的女子像天仙一樣,他老爹也是英俊倜儻,怎麼生出來的女兒會黑得像個碳球似的。難道她是假的,是要來爭奪家產?
不不,他一定要告訴他爹。不能讓他受騙了,輕易把家產給了別人生的女兒,那不是枉作嫁衣裳嗎?
鳳于棲越想越可怕。他算是知道不僅美人蛇蠍,丑女城府也頗深啊。
陟厘不懂他的意思,和姐姐妹妹有什麼關系,倒是提醒了鳳于棲,大當家的已經歇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