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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楚端的眉微微揚起。

景寧最喜歡看他這個表情︰頭略略歪著,一字平眉舒展開,長而直的睫毛就完全地翹起來,所有的心思被半遮的眼簾掩去大半,有些壞,有些乖,很撩女孩子的心。景寧苦惱地看著他,「怎麼辦?我還是這麼喜歡看你,要是能多說幾句話就更開心。可是我有什麼好跟你說的呢?」

楚端不說話,昏沉的光線下眉目籠著陰影,目不轉楮地盯著景寧,尋找她與畢業那天的不同和相同之處。

景寧的手指斜斜地點向觥籌交錯的同學們,開始解說她的「戰術」,「我第一次喝酒時一口氣喝了一高腳杯,滿滿的,白酒,辣死了,把那些準備灌我的男人嚇走了。你猜他們說什麼?」

「說什麼?」

景寧嘻嘻地笑,蕩漾著酒氣水光的眼波游了回來,焦距不準地繞著楚端轉,得意中傲氣更甚,「他們說‘這女人喝酒讓人害怕’。我一戰成名。從那以後沒人敢挑戰我,包括男人。」

目光纏繞,楚端痴痴地失了神,喃喃著端起面前的杯盞,「我和你喝一下吧。」

「不跟你喝,你的酒喝了難受,我去找加貝玩。」景寧要走,不料被楚端輕輕地拽住了手,「別再喝了,和我說會兒話。」

景寧被酒精麻木的末梢神經沒有感覺到他冰涼手指的牽扯,滑著慢搖的舞步,輕旋慢轉著向酒意酣暢的熱鬧核心走過去,提高聲音喊著︰「加貝加貝,什麼時候去唱歌,我想跳舞。」

加貝已然從翩翩佳公子壯碩到膀大腰圓,無論身份還是體重都晉升為重量級。他臉紅脖子粗地招呼著,「走走,去唱歌!」

于是散場,轉戰KTV。

景寧在包廂里跳了一會兒就出來了,徘徊在走廊盡頭的小廳里醒酒。格日勒出來找她,索性陪她窩在沙發里歇著。格格問︰「難受?」

景寧搖搖頭,「我受不了鼓點聲,震得心慌。」

「那你還嚷嚷著要唱歌跳舞?」

「咦,這不是你策劃的,吃完飯來唱歌?」

「程序雖然是這樣的,我還以為你那會兒是想躲開楚端,找借口呢。」

「關他什麼事。」景寧用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這次遇到的楚端,瘦了,也沉穩了,比從前愛笑,不再一身反骨、隨興而為,偶爾還適應氣氛地說說笑笑。想來每個人都會被磨得收起稜角,在世故中學會順勢和應酬。但景寧感覺得到,他眼里的精光和不馴只是收斂起來被更好地藏到了骨子里,桀驁冷硬根本沒有消失。

格格說起同學們︰「加貝還是只纏著你,就听你的。」

景寧手一擺,「他這招都用老了。從前也到處宣揚和我關系不一般,其實一心都轉在茵茵身上,不過是把我當靶子招牌,進可攻、退可守而已。」

格格嗤笑,「你不也是表面上和加貝不一般,藏著自己對楚端的心思?你倆倒是一個戰術配合得挺有默契的。知道我為什麼在車上當著楚端的面提翟遠林不?」

為什麼?景寧當然清楚。格格這算在提醒︰你是要結婚的人了,和楚端保持適度的交往距離;也是對楚端說,景寧是有主的,你少招惹。

景寧覺得累,「不聊楚端你嘴癢啊?茵茵呢,現在還是一個人?我顧忌著她離婚的事,沒好問她境況。」

景寧想起同茵茵握手時,茵茵掌心的老繭厚厚的,很硬,是常年做家務的手。

格格說︰「我倒是問她了,又結婚了,還生了一個女兒。我看了她手機里的照片,剛一歲,很漂亮。」

「那還好,也算有著落了。第一眼我都沒認出她來,憔悴了,笑起來都能看到皺紋,當年那麼水靈的一個江南姑娘。」景寧說。

格格嘆息,「你來得晚,沒見到加貝看見茵茵時的樣子,悶在一邊好半天不說話,狠命地抽煙。茵茵當初是嫌加貝窮,嫁了個有錢人,結果呢?半年不到就離了。要是和加貝在一起,她現在得多風光,何況加貝對她死心塌地地好。唉……」

景寧搖頭,「否。加貝要是娶了茵茵未必能發達起來,只怕是掏心挖肺地要對老婆好,做了妻奴在家當煮夫,根本不會想著發財致富。人哪,真是奇怪,不置之死地不能再生。」

格格側目看她,「你這想法真奇怪,又現實又冷酷,不過也有道理。對了,還沒說你呢,越發不簡單了啊,灌我老公酒,幾句話能把他說得眼楮都紅了,我這麼多年為他做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他都沒感動過。」

景寧笑,「我那不是喝多了嘛,適合煽情。可惜才能聚一個周末,下周一還要回去上班做牛做馬。」

「怎麼又說散伙?」說話的是出來找景寧和格日勒的加貝。他只听到一個話尾巴,過來抓住景寧的手臂,「走走,去跳舞。」

景寧意興闌珊,擺手,「跳不動了,我醒酒呢。」

加貝噸位十足地坐在景寧旁邊,沙發一下子就陷進去了。他的胳膊張開作勢要往景寧肩後放,問︰「能摟你一下不?以前只在跳舞的時候才讓模模手,小氣!」

兩個女生止不住地哈哈大笑。格日勒挪到加貝的另一側坐了,雙手主動地去扯了他的臂膀挎上,「讓我摟你一下,行不?」

景寧學著格格的樣子,把頸後加貝的胳膊拽下來,也挎在臂彎里,「讓我也摟你一下,行不?」

這樣的親昵在四年的大學生活里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但此時眾人都在社會上滾了幾層塵土,便也不把手牽手看得那麼神聖、那麼有象征意義了。三個人笑鬧成一團。楚端正好出來,拿著手機找安靜地方打電話,被熟悉的笑聲和人影吸引住,腳步便轉了過來,唇角一歪,贊嘆著,「加貝逍遙。」

加貝夸張地張大嘴笑,肩膀聳動笑聲震頂,像京劇里的武生,「呼哈哈哈!來來來,照張相裱起來,放到最大,掛我辦公室的牆上。」

楚端舉起手機就拍,格格忙把脖子上的單反遞過去,「專業點專業點。」

楚端擺弄兩下,遞回去,「不會用。」

「真沒用,你站過去,我拍!」格日勒端正相機。

加貝甩著雙手遺憾得什麼似的,埋怨楚端,「你看你看,本來是兩朵花護著我,現在變成你跟我搶一朵了。你從來都不缺花,干嗎和我搶嘛。」

景寧則避開楚端,邁出一步把鏡頭留給兩個男人,一個珠圓玉潤、一個瘦削昂然。她笑嘻嘻對加貝說︰「我不跟已婚男人合影,我怕嫂夫人舉著大刀來找我。」

加貝哈哈笑,「沒事,不讓她看見。男人嘛,這算應酬,是吧,楚端?」

楚端沒笑,只是一心二用地玩著手機,抬起眼梢瞄一眼景寧,意味不明的眼暗沉無波。

格格叉腰做悍婦狀,對加貝咆哮,「敢把我們當‘應酬’?你皮癢了?」

正說笑著,章博出來找人,「唉唉唉,怎麼都跑這兒了,回去唱歌,回去回去。」

幾個人被趕鴨子一樣趕回包廂,有男生正努力嘶吼著《死了都要愛》,看見楚端進來,救命一般把麥克往楚端手里塞,邊咳嗽邊說︰「歌神,你來,我吼不動了。」

楚端也不推辭,接過來就唱。暗室里,橙紅黃綠各色燈光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間上躥下跳,牆上的投影里是這首歌的V,耀目的烈焰洶涌,翻卷著灼人的金黃,恨不得把黑暗焚燒殆盡一般。楚端低低吟唱著,仿佛原唱歌者降臨,包廂里的笑鬧聲頓時偃旗息鼓。他的聲音壓抑至極,像醞釀著暴風雪的濃厚黑雲,有令人窒息的力量在隱忍。

景寧看到角落里加貝給茵茵遞過一瓶啤酒,兩人間脈脈無語的安靜仿佛無形的屏障,把他們同周圍隔絕開來。身旁的同學們都默契地不去打擾他們。光線很暗,他們低垂著頭私語著,旁人看不清表情。

楚端的聲音已然狂野,副歌部分他把聲音瞬間徹底放開,趨近于歇斯底里。他站在景寧和巨大的投影之間,逆著光,一對生死糾纏的男女在楚端背影後鋪展開誓死絕戀的剛烈和焚燒的力度。

「……窮途末路都要愛……」

歌詞震耳,擊打著景寧的心,她頭暈目眩,看著加貝、茵茵、格格、章博,看著楚端,酒忽然就醒了,所有的混沌麻木仿佛被提取過濾一樣無影無蹤。

眼前是紙醉金迷的沉迷放縱,她則清明至極,想到了無限的身外事,比如翟遠林,比如不知道算不算開始籌備的婚禮。

楚端的聲音還在攀升,完全徹底地用本色和嗓子唱,摒除技巧、沒有修飾,淋灕盡致地在喊︰「死了都要愛……」

景寧的煩躁終于被這首歌和唱歌的人弄得突破燃點,忍無可忍,她悄悄地離開了包廂。身後,楚端的歌聲緩緩降落下來,清亮低沉,像焚燒之後的灰燼,無力、疲憊、無憾、滿足,吟誦著,更像嘆息般念出最後一句歌詞︰「愛到沸騰才精彩……」

景寧關上門,把自己和這煩人的歌聲隔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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