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氣爽,燦陽高照。
很明顯現在的北京還沒有五百年後那一層讓人窒息的霧霾,今日是個十足的好天氣。
楊清笳將院子歸置的十分齊整,那兩棵半死不活的梧桐也都冒出了點點翠綠的女敕芽。
她正坐在鋪了棉墊的長凳上研究一本封皮都飛沒了的醫書,旁邊的椅子上,朱興正饒有興致地自己和自己下著圍棋。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霽華提著菜籃子從外面回來了。
她一進院就唧唧喳喳地說著外面的情況,什麼酒樓爆滿,誰誰考上了進士當場來了個「範進中舉」,誰誰名落孫山,當場抽了過去之類。
朱興全神貫注地看著棋盤,還不忘插嘴道︰「科舉乃朝廷用人之本,事關國運,理應慎之又慎,舉子們怎能不緊張。」
霽華自打朱興前幾日被帶回來時就有些怕他,倒不是因為朱興周身總籠罩著一股生人勿進的氣場,主要是每次他一張嘴說話,霽華就覺得自己看到了那些戲文里的衙門大老爺,一股子官腔。
「小姐你從哪撿來的這麼個書童,像個大老爺似的。」霽華小聲跟楊清笳咬耳朵。
「你見過這麼小的大老爺?」楊清笳笑著糾正道︰「第一,他不是我撿來的。第二,他也不是書童,而是我的助理。」
霽華不明白助理什麼意思,「小姐,你不這麼覺得嗎?他說話文縐縐的……」
「沒覺得。」楊清笳搖搖頭。
霽華見自己觀點沒有獲得同意,嘟囔道︰「你不覺得,是因為他跟你說話的時候,明顯和跟我說話的態度不一樣。」
楊清笳︰「別鬧了,東西都買回來了麼?」
霽華把菜一樣一樣地拿了出來,最後是給她帶的一本游記。
楊清笳接過書翻了翻,滿意地點了點頭。
「對了!」霽華想起剛剛出去的見聞,迫不及待道︰「小姐你知道不,得一閣出大事了!」
「得一閣?」楊清笳不甚熟悉︰「是那個前些日子專門招待讀書人的酒樓客棧?」
「對,會試期間基本上有頭有臉的舉子都聚在那兒,不過這回可是出了大事兒!」
楊清笳瞧她一副聳人听聞的模樣,笑道︰「別賣關子了,一個酒樓客棧還能有什麼事,難不成被人砸了?」
霽華一副「你太天真了」的表情︰「都出人命了!」
一听說出了人命,楊清笳終于收起了漫不經心的笑容,放下書問︰「怎麼回事?」
「我剛剛路過得一閣的時候,趕巧一大群捕快從樓里抬出來一個死尸,臉蒙著白布巾,滿身都是血,特別嚇人。」霽華心有余悸︰「而且據說死的那個是今年會試的第一名。」
「會元死了?」
霽華點了點頭︰「也真是夠倒霉的,好不容易考上了會元,昨天剛放榜,今天就死了,都來不及高興高興。」
「可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霽華抬著臉仔細想了想︰「好像叫……李什麼和。」
楊清笳聞言眉頭一皺,覺得有些不可能︰「李鴻和?」
霽華拍了下巴掌︰「對!就是他!不過……小姐你怎麼認識他?」
「我並不認識他,只不過前段時間買的那個話本,是他寫的。」
「哦。」霽華心道,小姐你天天買書,我哪知道哪本是他寫的。
霽華轉身看著一旁自娛自樂的朱興,忍不住問︰「你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麼意思?」
朱興執黑子走了一步,正想著下一步怎麼走,聞言頭也不太抬地道︰「清笳昨日對我說,每個人最大的敵人都是自己,所以我就想,如果自己與自己對弈,究竟能不能贏。」
霽華被他繞來繞去的說法弄得頭暈,撇了撇嘴,轉身進屋做飯去了。
楊清笳自打剛剛听說得一閣的事情後,心中便有些放不下,說不出什麼具體的原因,只不過是一種直覺。
她披上風衣正欲出去一趟,宅門卻在此時被人敲得鐺鐺作響。
楊清笳走過去開門,門外人顯然讓她有些驚訝。
「段大人?」
段惟一身靛藍常服,中和了自帶的冷冽之氣,襯得整個人更加挺拔俊逸,他見楊清笳外罩風衣一身出門的打扮,便問道︰「要出去?」
「沒,」楊清笳將他讓進門里︰「里面請,段大人可是稀客。」
段惟跟著楊清笳進了院子,邊打量邊道︰「我記得在豐城時,就告訴過你我的表字。」
她腳步頓了頓,回身半真半假地笑道︰「我以為你更喜歡別人叫你大人。」
段惟沒回話,他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朱興。
後者也正抬頭看他。
「這是新來的給我打下手的小朱。」她說完,又轉頭對朱興介紹道︰「這位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百戶段惟段大人。」
段惟仔細打量了他幾眼,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怎麼可能是那個人。
「你們認識?」楊清笳見段惟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由問。
他搖搖頭,朝朱興抱了抱拳︰「幸會。」
朱興直直看著他,在楊清笳問對方是否認識自己時,忍不住有些緊張,但隨即見對方否認,他松了口氣,朝段惟點了點頭。
二人進了廳堂坐下,楊清笳親手給他泡了壺上好的六安瓜片。
段惟看著她一雙蔥白素手捻著紅泥小壺的細把熟練地斟茶,一縷額發因微垂著頭而順著飽滿的螓首不小心滑下,他心中竟也似隨之一動。
「喝茶。」她將沏好的茶推到段惟面前。
後者聞言立刻收回目光,道了聲謝,端起茶杯。
楊清笳看他垂眼品著茶,側臉線條深邃利落地不似常人,忍不住問︰「克允老家何處?」
他雙唇已湊到杯沿,聞言頓了頓,道︰「京城人士。」
原來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楊清笳笑道︰「我瞧你長相倒還真不似中原人士。」
「千人千貌,巧合而已。」他轉而道︰「我今日冒昧前來,是有些事情想要問問你。」
「什麼事?」楊清笳頓時坐直了身子。
段惟道︰「今日一早,今年會試的會元李鴻和被發現死在了得一閣里,而嫌疑最大的凶手是第二名的鄭闋。」
楊清笳不明白對方想說什麼。
段惟看著她單純疑問的神色,問︰「你不認識鄭闋?」
她搖搖頭。
段惟見對方神情不似作偽,不禁有些懷疑錦衣衛的情報,他直說︰「鄭闋之前和你有過婚約,你……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