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得偿所愿的方式有那么多,如今他用的这方式实在是让他郁闷无比。先是在天字部的学生面前以狗爬式摔倒在地,面子丢光,然后又被景飒聆半威胁着放弃老师的位置,虽说没有恋恋不舍,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满。
只是看着玄莫沾那久久没有放下的手臂,温怀修脸上的不爽淡去了些,带着点淡淡的笑和他碰杯,“话说回来,你到底为的是你家表妹吧。”
玄莫沾不置可否的勾勾唇。
“我听说玄家有一个规矩,不给自家人算前程。不知在玄家,如叶非尘这样的外甥女,可否还算玄家人?”温怀修有点好奇的道。
要知道玄家多年来掌着司天监,一般而言都是看天象,为天下农业制定适合的农耕时间,同时准确的预言天灾;观星辰,看天下局势,了解国君前程,掌握重要人物的生命息止。总之听起来是很神秘而且肩负重任的一个官职。
事实上,若是了解玄家的人都会知道。玄家往大的方面说可以不出门通过天象推演而知天下事;往小了说可比那些街上摆摊算卦的神算子要神的多,卦无虚言。
只不过泄露天机这种事总是要承担一些后果,所以玄家人甚少会为别人算卦,尤其是身份尊贵的人,更会慎重对待。而对于自家人,玄家更是有家训,不为自家人算任何卦。原因似乎有两个,第一个是说血缘相近之人要算准的几率比较小,令一个则是以防算出不好的结果还有人想要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往往都没有好结果。
玄莫沾听了温怀修的话眼眸微闪,顿了顿才道:“非尘比较特殊,她算。不过……虽然不能算她的前程,算算她身边人的也可以。”
只要知道她身边的人如何,便可以猜想到她的境遇如何。即使有些偏差,但总归比什么都知道要强。毕竟,她那么的特殊。
温怀修一愣,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要知道叶非尘身边的人可不算少,若是真的一个个算下来不知道要费多少心力,对玄莫沾有多大的影响不可预估。景飒聆也是这样,玄莫沾也是这样,为着那个叶非尘尽做些出格的事。
于是说出的话便不可抑制的带了嘲讽:“那你日后天天不出门从早到晚一直算卦罢了。也好让我看看窥探太多天机是不是真的会受到所谓的天罚。”
“温兄这可是在关心莫沾?不必如此,有很多事情发展事实上并不需要去算,只要好好看着全局,仔细推敲也是可以做到的。想必如温兄这般聪慧的人肯定懂这个道理。”玄莫沾默默起身,一袭青衫平整,身姿如修竹一般,“今日叨唠。最后一句算是深夜打搅的赔罪……关于温兄的父亲,他那颗星并未陨落。告辞。”
温怀修看着他离去,微垂了眼睫,父亲无事为何不和他联系?
还有玄莫沾,今晚拜访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说真的只是为了验证他的卦准不准,温怀修半点不信。
也许,还是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吧。纵观全局,推敲细末吗?
……
夜阑人静,近处无声,远处似有虫鸣,悠悠扬扬。平日里听得也还觉得悦耳,新日却觉得有些烦躁。
叶非尘伸手撩开床帘,让丝丝冷气钻入。明亮的大眼睛在暗夜里依旧睁着。
自景飒聆离开之后她一直在想他走之前告诉她的话,有关他的身体。
似乎是从生下来就带有的病症,发病日期不太确定,小时候是每月一次,长大了后时间间隔拉长,不太稳定,但是发病的难受程度却是好几倍。每次发病,全身的血管似乎都汹涌叫嚣着要扩张,血液一点点变热,直至他冷然的双眸也染上血液,然后便不可收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人。只有闻到新鲜的血液才会让难受的脑袋和身体有所舒缓。
三岁跳护城河是第一次发病,他咬了抱着他的女乃娘和宫女,被太皇太后拧着丢到水里,传言说他以为自己是条鱼;
七岁跳天星楼是发病时拿了一把刀想要砍人,被太皇太后派人拧到天星楼之上吹冷风让他清醒,结果他挣扎中掉下,传言说他以为自己可以飞;
十一岁时在朝堂上胸口碎石是在御花园发病,抱着假山上的石头砸人,最后冲到朝堂上,被皇帝要人点了穴,抱着的石头把晕倒的他砸倒,传言说他以为自己有金刚不坏之身,表演胸口碎大石;
十三岁是发病时被太皇太后派人拿绳子捆着,结果他挣月兑了绳子,却因为中了软骨散无法拿刀行凶,身体里的难受却是不减,他将自己的头发扯去近一半,头皮几乎月兑落,传言说他看破红尘,欲遁入空门。
……
十三岁时,也就是他发疯的扯着头发跑出皇宫之后,遇到了他的师父,无魂道人。然后修习极阴武功,修炼不动心性,压制住了那诡异的病情。
此后的他,学会了冷酷无情,睥睨天下。
温怀修由于自小身子弱被困养与府中,十一岁时偷溜出府,差点被人卖去当小倌,被景飒聆碰到,难得发善心的救了他,而后温怀修成了他的师弟。
无魂道人无门无派,也不知根基,收了温怀修为弟子后不过四年就驾鹤西去,总共也只有两个弟子。
为了纪念他,景飒聆的护卫队被起名为香魂卫,而温怀修的侍童全部以无字开头。
在景飒聆的讲述里,他那个师傅虽然性格很不靠谱,亦正亦邪,但是几乎是无所不能。只是就算是无所不能的无魂道人也不知道如何彻底治愈景飒聆的病症,只能让他用极阴的内力压制。
极阴的武功虽然可以压制他的病情,却是有副作用。副作用就是在情动之时更容易失去理智。所以保持冷心冷情对景飒聆的身体会更有好处。之时他却笑言已经做不到了。
“小丫头,不用太担心,为师生来就与这病做斗争,斗了二十多年也不见真正的处于下风。之前你也看见了,为师甚至可以很好的控制那些躁动的气息呢。”
“不要害怕,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你的。不过你若是犯傻的以为离得我远远的就好,别怪我把你抓回来对你不客气!”
叶非尘想到景飒聆的话,心里也不知是酸是苦还是甜。
从出生便有,那么就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可按道理来说天皇太后孕育景飒聆的时候,她早已在后宫一手遮天,甚至在朝堂上也是说的上话的。要知道当时景隆帝虽然没死,但已卧病近十年,当时作为皇帝的是太皇太后的长子景玉帝景综。
忽然,叶非尘脑海里晃过一个念头。当然,他并不怀疑景飒聆不是太皇太后亲身的,因为以太皇太后那骄傲的性子,肯定不会帮别人养儿子,若是别人的儿子直接弄死才是她的作风。她也不怀疑太皇太后是给景隆帝带了绿帽子,因为从之前景飒聆说的太皇太后在立太子一事上的态度,便可以看出太皇太后对景隆帝有很深的感情。
能够不顾自己娘家只坚定拥立景隆帝尊崇的主张,就这一点就足矣证明景隆帝在太皇太后心中的地位。
她想到的是景隆帝。当初太皇太后怀上景飒聆的时候景隆帝已经卧榻十年,那么,他到底得的什么病?能够活着十年却不能处理政事,甚至在得病之初就退位给景玉帝。景飒聆身上的病症会不会就是从景隆帝那里遗传过来的?
似乎,在景飒聆未出生之前景隆帝就去世了。这样看,她的猜想很有可能成立,毕竟如果一种病在身上缠绕太久后忽然没了身体的各种机能反而会适应不了,快速死去的可能性很大。
那么,要证明自己的猜想和找到景飒聆病情源头,就只有想办法查查当初景隆帝的状况了。
闭眼睁眼间就已经到了白天,而且看光亮时间似乎已经不早了。
好在她因受伤请了假,并不需要去上课。
本想着再赖会床,星儿已经开始叫她了。
“小姐,醒醒,该起床了。寿王府的老太妃携着瑞世子登门拜访。老太太亲自迎了出去,让奴婢快点把小姐叫醒,要去前厅见客。”
叶非尘本来还准备扭扭身子耍赖,听完星儿的话眼睛刷的便睁开了。
“你说谁带瑞世子过来的?”她没听错吧,肯定是王妃而不是老太妃。
“是老太妃。”
叶非尘一个鲤鱼打挺,顿时精神奕奕,“快给我梳妆!”
太皇太后、寿王府老太妃、叶府老太太以及已逝的李府老侯爷的娘,这四人是同一时期的大家小姐,而且四人的关系颇好。不管这些年来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到了如今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还能相聚就是难得。
四人是当初的望都四朵花,如今只剩三朵,其中有一朵还坐在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手掌滔天权势,多年未曾出宫。便是老太妃也是近几年才被接到寿王府上安度晚年的。
举目整个景国,若一定要举出除了皇帝外最有影响力的三个人。有点见识的都不会说是当朝丞相或者是某个大将军,而是太皇太后、寿王府老太妃以及叶府老太太,这三个老祖宗般的人物。
太皇太后可以说手握半臂江山,朝中不少人都是她培养起来的;寿王府几乎不参与朝政,但是全国多处金铁矿、盐矿都由寿王府负责,财力雄厚;叶府老太太,退离战场数载,对军队仍有谁也比不过的影响力,如今不知多少大将全是由她直接一手提拔或者是她提拔的将领的后代。
她们脸上已布了皱纹,满头黑发已成了银丝,甚至于走路不要人扶着也许还会打颤,但是天下间也没有人敢对她们有半分不敬。就是皇上也要一个个当长辈对待着。
叶非尘几乎没有听过祖母讲她年轻时候的事,以前也没有什么好奇,但是最近她却很想知道,收集了许多了信息也窥不得当时真正的事态。能够想到的是,那是一个十分激动人心的时代。而且,这些如今成了老太太的女子,在当时的时代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叶非尘怀着一种见传说中人物的心情梳妆后草草的吃了点东西便往前厅赶去。
但当真正看到大厅就在眼前的时候她顿时想到了别的,然后就有点踌躇了。
要知道老太妃这次可不是真正的拜访,而是带着景瑞来赔偿来了。虽然她一点点也不觉得自己让景瑞赔偿有什么,但是人家府里的老祖宗都出动了就让她有点兴师动众的感觉。
而且……不知道祖母会不会有点不高兴。昨天她没有去祖母那请安,因为崔嬷嬷过来了一趟,说是祖母让她好好休息,对于天字部发生的事半句也没提。
当时她是觉得祖母肯定是支持她。但如今惊动了祖母的老伙伴,不晓得祖母会不会介意。
早晨的空气一吹,叶非尘顿时清醒了些。肯定是昨夜没有睡好,不然怎么会想在这个问题上犹豫。祖母肯定不会介意!这点她该坚信才是。祖母那性格,只怕是觉得自己心软了也不一定。
而且,怎么说都是人家上门赔罪的,她可是占着理在!哎,完全被可以见到传说中厉害的人物给冲昏了头脑。
恢复平常的冷静,叶非尘挂上浅浅的笑容,听到厅外的人通报后才走进大厅。
眼神悄然的在祖母及祖母身边的一脸温和的老太太面上晃过,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老太妃身边的景瑞,垂眼乖巧的行礼。
“非尘见过祖母、老太妃。”
“怪不得听说你极宠这丫头,果然是个可人的模样。”老太妃带着亲切的笑容对着叶老太太夸完叶非尘便对着叶非尘道,“来,过来让我好好瞧瞧,我有两个曾孙就是没有一个曾孙女,总是羡慕家里有姑娘的。”
叶非尘先看了叶老太太一眼,见她也是满脸柔和,便乖巧的走到老太妃身边,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老太妃的动作很轻,似乎知道她的手上有伤。
“昨日瑞儿连累你受伤了,今日可有好些?”老太妃温柔的说着,“你这伤不好,咱就不理他了啊?”
叶非尘眼睫一颤,这话虽然是像在哄小孩子,但是却明确的点出了她进门没有给景瑞行礼。不管怎么说景瑞都是世子,在身份上高出她。她没有行礼就是不合规矩。
小脸一红,叶非尘略带害羞和惭愧道,“是非尘的不是,因为早听说老太妃和祖母是年轻时的好友,非尘一直都很想见见。方才一时激动没有注意到瑞世子。”
说完她侧了侧身,对景瑞端正的行礼。
“非尘见过瑞世子。”
看她一副脸红又乖巧的样子,景瑞眼眸动了动,这丫头,装巧卖乖的模样倒是做的好。若不是昨天让他认清了她内里大胆、睚眦必报的本性,只怕现在真的以为她是一个乖乖女。
“免礼。”
老太妃静静的看了看乖巧站在边上的叶非尘,轻柔的笑了笑,赞道:“是个聪明机灵的,比瑞儿要好太多。”
叶非尘继续做害羞状,景瑞脸色僵了僵。
“好了,昨日那事都是小孩子家闹着玩,你就别盯着瑞儿说了。你便是要说你曾孙,也别把我孙女扯上。你这把她一捧,她等会就会飘到天上去。”叶老太太觑着老太妃道。
“祖母~”叶非尘撒娇,她又不好意思了。
“坐过来。”叶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招手让她过去,然后叶老太太又对着景瑞道,“瑞儿也坐。”
叶非尘便站在叶老太太旁边笑嘻嘻的看着景瑞,“瑞世子请坐。”
就说嘛,祖母肯定是站在她这边的。
虽然祖母说昨日的事都是闹着玩,但是却刻意的点出她是孙女,而景瑞是曾孙,要按祖母和老太妃以往是好姐妹来看,景瑞算得上是她的晚辈,晚辈再怎么闹着玩也不可以闹到长辈身上吧。
现在又让他坐下,看似关心,可联想一下昨日景瑞被打的十板子,就知道祖母有点不安好心。而对于这样的不安好心,叶非尘是十分拥护的。
景瑞脸色微黑,但怎么说呢,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所以没有推辞就坐了下去,整个动作优雅而缓慢。
他坐下后叶非尘才坐下。
老太妃眸光微动,打量了叶非尘一番,心里有些感叹。虽然外面传叶老太太最宠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反倒是自己的孙女,但她一直都觉得不管如何,以叶老太太的性格,是不会对一个晚辈有多少关怀的。她仗义、讲义气,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她也重情,可以为爱人生死不顾。但是在对于孩子上,她似乎接近与严酷,要求很严,不是慈母的类型。
却偏偏,她对这小丫头确实是好。那么个直刀直枪的性子难得的就在刚才的一言一语中维护了小丫头几次。
老太妃嘴角的笑容越加亲和,这个小丫头啊……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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