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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成王败寇

“冯绍为你求情说,你行剌他,是有原因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女皇的问话,让席容瞬间回过神来,直了直身子,原本撑在地上的手指也骤然弯曲成拳状,将已经想好的话一口气说完:“皇上,其实民女是前国师席明扬的女儿席容。那日,我亲眼见到冯绍将我家几十人口全部杀死,还强暴了我,血海深仇,我怎么能不报?还请皇上明查,为我席家讨回公道。”

珠帘背后的人沉默不语,不知道她的心里究竟是惊诧还是了然。

一会,她站起了身,就在席容以为她会离开,焦急不已的时候,却见她用雪白纤细的指尖,一根根捋开如墨的水晶帘,袅袅婷婷地走下了玉阶。

席容惊骇地望着她,可是凤冠之下,却垂坠着密密麻麻的珠帘,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

女皇慢慢地走到席容的身边,凝视了她一会,忽然娇声一笑:“原来是这样的因由。”

席容愣了愣,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寓意?

而她也不给席容任何发问的机会,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牵动珠帘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你不用出宫了,留在宫中当宫女,随伺于朕身侧。”

席容闻言目瞪口呆的。

“难道你不愿留在宫中,想出到外面给人斩头?”她话语里带着一丝嘲讽。

席容的心凉了半截,女皇根本没有要为她家人的死讨个说法。能让她留在宫中苟存,已算是对她不薄了。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席氏一门既然已灭,那就再无利用的价值,谁会为了他们得罪冯家?

“是不是感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女皇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想要报仇,那得称霸天下先?”说完,便走出了殿堂,在转角处又停了顿了会,神情冰凉:“你考虑清楚了吗?如果朕离开了这殿堂,你就没有机会了。”

席容赶紧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女皇的身边:“民女愿意留在宫中侍候皇上。”只要活着就还有报仇的机会,没有手刃仇人,她死得不甘心。

“很好。”女皇低低的笑了声。

席容跟随在女皇后面走出殿堂,那些宫女太监的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带她去熟悉一下宫里的环境,然后来坤宁宫。”语毕,便在一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席容看着女皇的背影发呆,直到旁边站着的一大妈提醒,才回了神,

这大妈描了席容身子一眼,决定先带她去洗澡房。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在洗澡水里放了些药草,然后放下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出去了。

这可能是宫里的生存法则吧,谨言慎行,席容轻轻的叹息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秦大妈,一时悲从中来。

可能这些药草起了作用,席容在桶里泡了一会,感觉身上的伤口,好了许多。刚洗完澡出来,那大妈就走了过来,席容以为她是要带她进坤宁宫,想不到她却带她去了膳房。

席容闻到香喷喷的饭味,才发现自己饿了,从押进天牢到现在她都没吃过一粒米饭。虽然饿极,但她也没有表现出狼吞虎咽的样子,依然是小口小口的品尝,维持了她千金小姐的风范。

退到门边的大妈,诧异地看着她吃饭的样子……

用完膳后,席容终于被带到了坤宁宫,她抬头看着匾额上的那三个金光闪闪的字,心里暗自感慨,人活在这世上,有些命如蝼蚁,随便什么人都能践踏,就好比她;可也有些人,高高在上,接受众人的膜拜,好比女皇。

脑子虽然想着事情,可脚步却没有放慢,走入殿堂,她跪下问安。

女皇只冷冷说了两个字“平身”,并没有安排她做什么,她只得站在一旁候着。

殿堂里静悄悄的,静得能听到女皇翻动书本的声音,席容突然想起之前在冯野和冯绍的书房帮他们磨墨的往事……“皇上,冯王爷在殿外求见。”一太监进来禀报,扰乱了席容的心思,她不由地颤动了一下。

“把话说清楚,来的是哪位冯王爷?”女皇冷声说道。

“是二王爷冯野。”太监赶紧答道。

席容的身子颤动得更加厉害了……

当冯野走入殿堂,看到穿着宫女装束的席容,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很奇怪吗?竟然把君臣之礼都忘了?”宝座之上,传来一个讥讽的声音。

冯野闻言,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行礼,却没说皇上皇岁,只说了句:“多谢皇王。”自席容被侍卫押入宫后,就没有消息,他还作了一个最坏的打算……

女皇拂袖站起身来,语气寒冷:“多谢?你以为朕让她留在身边,是你们的求情得来的吗?”

冯野身子一震,神情僵硬。

“是谁指使杀害席氏一门,想来你心里比我还清楚。”女皇这话一出,让席容惊愕地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冯野。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却没有回答,而他的目光,也逃避着席容。

“不要以为朕在宫里,就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女皇离开玉桌,走到冯野的身边,身上的那种霸气,让远在几步之外的席容,也觉得迫人。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你的人了,与冯绍,也没有关系,你们两兄弟就死了这条心吧。”虽然皇冠上的玉珠挡住了她的脸,但仍能看到她嘴角上露出冷笑。

冯野焦急说道:“不,我不能让容忍她……”

“你敢不听我的话,那就是抗旨,违抗我的下场你是知道的。”女皇话语阴森。

“微臣……遵命。”冯野头低伏地。

“你回去之后,给我告诫那人,可饶人处请饶人,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女皇怒目而视:“你现在就去把我的话传给他。”

冯野深深地望了席容一眼,然后伏身告退。

他走后,女皇缓缓走回玉阶之上,殿内回归静谧。席容的心中,反复回荡着方才他们二人的对话,琢磨其中隐藏的含义……

忽然,女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席家之事到此为止,从此你要忘了过去,好好待在这宫中,若是再心生他念,招来横祸,一切便当你咎由自取。”

“是。”席容轻应一声,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一刻,对她再无怨恨,反而觉得,这也许已是她能为自己做到的极限,心中竟生出些感激……

而冯野,出宫之后,并未回王府,而是一路疾驰至郊外,在旷野里策马狂奔,最后跃下马来,仰望着天空大声嘶吼,久久不绝……

自那日起,席容便成了女皇身边的近伺,几乎时刻跟在她身边。但是,女皇的寝宫内室,却也有一方密集的水晶帘,其他人只能在外间等候召唤,却不得入内半步,无以得见她的容貌。席容有时不免月复诽,女皇会不会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会带着面纱。

但除此之外,女皇对她,却几乎是没有任何避讳的。甚至在凤御宫召见大臣,也从不叫她退下。她只好如一道无声的影子,沉默地站在玉阶旁,听那些人禀告进谏。她本就是耳慧心明之人,时间久了,也渐渐体会出,这些面上一团和气的臣子之间,有着怎样的勾心斗角;那些看似为国为天下的公心之下,藏着怎样阴暗贪婪的私欲。

冯耀威也觐见过几次,女皇都叫她站到了屏风之后,未曾与他直接打照面。果然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他的口气虽然毕恭毕敬,语意却咄咄逼人。而女皇在他面前,也像是全无主见一般,万事皆依。

而每次他走之后,席容总能感觉到,女皇在冷笑。

至于冯绍和冯野,她则再未见过,也未曾听任何人提起过他们的只言片语。王府里的那段岁月,像是就这样远去了。心底究竟留下了多深的刻痕,只有她自己知道。

宫中的时间,像是静止的,偏又流逝得极快,转眼间秋走冬来。在天明国,冬至这天,有换新裳,涤旧衣的风俗,据说这样可将一年的晦气洗去,换来好运。席容本不讲究这些,因为她深知命中的那些坎坷波折,不是这么轻易就送得走,逃得月兑。

可清早正待起身之时,管事的嬷嬷,却为她送来一袭镶着雪白的狐狸毛边的银红软缎衫裙。她推辞,嬷嬷却说,这是女皇赐下来的。

那天席容见了女皇,跪下谢恩,她却只是一声轻笑:“你的身段,倒是和朕的极相合,穿着正好。”

席容这才知道,原来这竟是女皇自己的衣裳,不由得呆住。

女皇却未等她多说什么,突然问了句:“会骑马么?”

席容一怔:“奴婢不会。”她不想和她说实话。

“那倒是少了很多乐趣。”女皇的语气,像是很遗憾。而转眼间,她又似有几分欣喜:“不过这样也好,你可以帮朕做一件事。”

席容疑惑,却还是恭敬地应道:“是,请陛下吩咐。”

可女皇并未多加言语,转身进了内室,再出来时,已换上一身轻装,脸上罩着一片面纱。

席容看见她这副模样,脑中忽然电光火石地一闪。那眉眼……她见过……就在当初和冯绍逛市集的时候……那个驯服惊马……和自己十分相像的女子……

“终于认出来了?”女皇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了然的笑意。

席容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手竟不自觉地想去模自己的脸,刚抬起来,又慌忙放下。

“好了,你现在进去换上朕的衣裳,戴上凤冠。”女皇的命令,让席容身体一震,惊愕无比地望着她……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换。”女皇催席容。

“陛下,这可万万使不得。”席容伏在地下,不敢起身。

女皇不以为然:“今儿是节日,不会有人进宫禀事的,你就穿着朕的衣裳,假意四处晃一晃,看着朕未离宫就行了。”

“陛下……”席容无奈地还想求她改变主意。

她却如寻常的女儿家一样,竟娇俏地一甩袖,语气抱怨之极:“成天呆在这宫里,我都快闷死了。”她居然连“朕”都不说了,只说“我。”

席容的眼中不自觉有了点笑意,觉得这一刻的女皇,很可爱。

而她见席容面色松动,立刻挥了挥手,说了句“我夜间回来”,便翻窗而出,不见了踪影。

剩下席容目瞪口呆地怔在当场。

“陛下,刘太医求见。”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然后陷入新的慌乱。不是说今天不会有人觐见么?席容的手心里盈出了冷汗。可是宫人还在等待回音,她努力镇定了自己的情绪,模仿女皇平日的声音语调:“朕今日身体不适,让他先回吧。”

“是。”宫人退下,席容吁出一口长气,赶紧进内室,换上女皇的衣服,戴上凤冠,以免露馅。然而,没过多久,宫人又来禀告,刘太医说事情紧急,必须立刻请女皇定夺。

席容无语问苍天,怎么偏偏是她李代桃僵之时,遇到这么棘手的事?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凤御宫。当她走到玉阶之上,看着那龙凤缭绕的至尊宝座,手在袖中紧了又紧,才缓缓坐下。

那个瞬间,她神思有些恍惚。她真的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坐到高位之上,接受他人朝拜。而下面跪着的刘太医,根本不知道台上之人,并非真正的女皇,还在高呼万岁。席容的视线穿过珠帘看向他,不禁想起了那些凉薄旧事,声音很自然地变得冷冽,甚至不用刻意伪装:“有何事上奏?”

“陛下,您要救我啊。”他扑倒在第一级阶梯之上,痛哭流涕:“我怕我命不久矣。”

“为何?”席容反问。

刘太医咬紧了牙,脸色挣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恨声说道:“是冯耀威要杀我。”

席容一惊,整个人绷紧,却维持语调平缓:“他为何要杀你?”

到了这个份上,刘太医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因为我知道他太多秘密。”

“哪些秘密?”席容的手指,紧紧地握住扶手上的龙头。她强烈地希冀,他知道的秘密中,包括席家灭门的真相。

可他所说的,却让她失望:“比如上次南方发旱灾,国库所拨的赈灾款,他私吞了大半;还有给太后建往生塔的银子,他也尽量克扣,中饱私囊;他还逼着下属官员向他连年敬贡……”

说来说去,不过是些贪污受贿的事,而他刘太医,也绝非什么干净之人,和冯耀威也定是因为某些事上利益不均,所以狗咬狗。席容渐渐没了听下去的兴致,挥了挥手:“你所说之事,朕会酌人去查,你先退下吧。”

“可是……”刘太医还想再说,席容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可就在此时,又有宫人来报:

“陛下,王爷冯绍求见。”

刘太医听见冯绍的名字,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下。而席容也同样深知冯绍的狠厉,并不想为其他人惹来祸端,于是沉声应道:“让他到凤宁阁候着。”

凤宁阁就是她第一次见女皇的地方,与凤御宫相比,更为私密,而且最关键的是,房中有那一片水晶帘,对此时的席容而言,能多几分镇定心安。

宫人一走,刘太医立刻告退,溜之大吉。

席容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前往凤宁阁。

当她坐在凤座上,看着帘外跪着的冯绍,心情复杂。直到今日,她仍旧不敢仔细去想,当初冯绍为何要上折子救她。她不肯信,他对她真的有情。若是有情,他又怎么狠得下心,在她面前杀死挚爱的亲人,逼秦大妈跳崖?

他对她犯下的那些罪过,此生难容。

直到冯绍口中的那一声“陛下”,席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今日扮演的角色。端了端身形,她如平日的女皇那样,淡淡地说了句“爱卿平身”。

冯绍这才站了起来,立在外厅中央,身形似较以往清瘦了许多。

“因臣养伤,数月未能上朝,请陛下见谅。今儿恰好是冬至,臣特意带了些宫外的吃食,来为陛下贺生辰。”这一番话,细听之下,可知冯绍和女皇之间,必定不是寻常的君臣之谊。

女皇的生辰,全天下皆知,是腊月初十,那一日甚至定为举国节庆。可冯绍却说,是冬至。而且他前来贺生辰的礼品,居然不是奇珍异宝,而只是些吃食。

席容又想到女皇和自己极似的眉眼,以及嘴角处的那一颗痣,和当初在冯野书房所见的,那副落款“绍”的画中女子,多么相符。该不会……她被自己的猜想吓住。

而冯绍久久未等到她开口,又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席容慌忙以手扶额,假装虚弱:“朕身体有些不适,改日再叙吧。”

冯绍的声音里,明显有了一丝疼惜:“近日天气乍寒,陛下要保重,也不要过于操劳。”

这使席容心中的那个念头,更加清晰:只怕,传闻中被冯家兄弟俩爱慕的人,就是当朝女皇。

席容的思绪千回百转,而冯绍只以为她的沉默真的是因为身体不适,便很主动地告退。可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似是想问什么,却又最终未问出口,就那样离去了。

他走后,席容怔怔地坐在那里,不知不觉地,心开始一点一点地泛开疼痛。

她是替身,所有投注在她身上的爱恨,都不过是因为,她长了一张和女皇相似的脸。

回想起那一日,女皇细细端详完她的容貌之后的那一句“原来如此”,还有今日,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裳,扮演着不是自己的角色,她更是自嘲不已:这就是你的宿命吗,席容?一生做别人的影子?

心闷闷地痛,她走出殿外。

有宫人过来,她说了句:“不必跟着。”然后独自前行至僻静的御花园,有一树腊梅已经开了,几点浅浅的黄,散在枝桠间,让冷冽的风中,沁着暗香。

她站在那树下,又想起当初桂花开时,冯野折下半枝,硬别在她鬓间的情景。顿时,心中的疼痛更甚,冯野可有真心喜欢过她?有否不将她当做其他任何人,只单纯当做他的容忍?

只怕,也不会吧。她苦笑,伸手摘下一朵梅,摊在手心,看着娇弱的花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然后手掌轻轻翻转,那花朵便悠悠飘落,随风颠簸,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等着碾落成泥……

她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许久,她才缓缓抬起眸来,掩住眼底那一片水光。就在此时,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背影。“大妈……”她几乎月兑口而出,可突然记起自己此时的身份,只得硬止住。

席容加快了脚步追过去,在路口截住那人,可是她失望了——那是一张和秦大妈截然不同的脸。

眼前的人,一脸惊慌失措,屈身跪下:“陛下恕罪,奴婢急着去浣衣房,未曾看见陛下,给陛下请安。”

她的手中,果真捧着一摞衣物。席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走出去一段,她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幽幽叹息……

当日刚用过午膳,便有人来报,说二王爷冯野,从边关给女皇捎回来一方锦盒。听得他的名字,席容心中刺痛,这也是生辰贺礼吧?他和女皇的关系,也同样私密。那锦盒放在桌上,席容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打开。

里面装的,是一颗小小的石子,不是玛瑙,不是珠玉,只是普通的石头。可拿起来仔细看,这石子的边缘极其圆润,而且更为奇异的是,竟然还有几分温热,在这寒冬腊月天里,倒像是刚从另一个人温暖的掌心里拿过来的。

其上还刻着一个“野”字,席容认识,那是冯野的字体。她将它重新放回锦盒,望着窗外灰沉的天,心中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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